兩天裡,我就像在做夢一樣。這裡有好幾個洋人,諾德今年四十多歲,德國人,還有兩個法蘭西人,高高瘦瘦的蒙特萊修士和胖一點兒的亨特爾修士。此外還有四個中國人,年紀不等,也是院裡的修士。
一個星期以後,我才清楚他們的來歷。這裡果然是個修道院,屬於苦修派,苦修派起源於宗教史上著名的西多會。這是一支嚴謹刻苦,以和上帝對話為使命的流派。1664年,西多會改革,300多名修士結合成人類有史以來最刻苦最嚴謹的修道院制度,他們稱自己為苦修派,英文叫“Trappist”。在修道院裡,修士們每天從事繁重的體力活,每天都是乞禱、靜思和幹活。除了和上帝對話,他們終生不說話。直到在沉默中死亡,用一襲白布裹身,默默迴歸於塵土。
他們在1883年來到中國,開創了中國第一個苦修派修道院,最初的地址是在太行山北部的楊家坪,不幸的是1947年內戰,楊家坪修道院被洗劫一空付之一炬,大部分修士被殺。於是倖存的修士們逃入深山,順著太行山脈逶迤南下,在一千多里外的野狼口重新建立了修道院,取名“神樂”。
世界上,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存在。他們開闢了這裡的亂石灘,建了一座四合院,又墾荒種植用作物、蔬菜、養起了奶羊,默默地在這不為人知的地方和上帝交流了二十年。
如今,他們正打算在院子裡造一座哥特式的鐘樓。我恢復了體力,也加入了這支沉默的隊伍,運料劈石,砌牆抹縫,在繁重的體力勞動中尋找停留下來的感覺。沉默中,我也學會也向上帝乞禱。
可是上帝沒回答我,在沉默中,我無時不在思念著林茵,可是我無法回去。如果她打掉了孩子,將不會有人知道我們的秘密,她會有一種平靜的生活。我一回去,就怕給她引來無可預料的災禍。我等待著這個動亂時代的結束。
我整整等了三年。
三年後,山裡來了兩個採藥的老農。他們帶來了一個促使我離去的訊息:“林彪死了!”
這是一年前發生的事,兩個老農像嘮家常一樣說了出來,霹靂般地將我從沉默中驚醒,我忽然想起那個久違的世俗世界和世俗世界裡神一樣的失明少女。
“動亂結束了嗎?”我問那兩個老農。
“結束啦!結束啦!”老農樂呵呵地說,“原來國家這麼亂都是林彪在使壞。現在正批林批孔呢!也不武鬥啦!”
我靜靜地坐著,沒有看見上帝的眼睛裡湧出了感激的淚水。諾德院長和藹地望著我,破例地開口問道:“白,你要回去了嗎?”
我無意識地點點頭:“上帝不會去救我的愛人的,只有靠我自己。”
諾德院長聳聳肩:“上帝也無法消除你心中的怨恨。他不會指明你走向哪個方向。白,你自己決定吧!”
我決定離開。
修士們都來送別,食物、水、火柴、鹽、行李,還有一把防身的刀子,準備得異常細心。臨走前,諾德院長送給我一本發黃的《聖經》:“白,送給你。‘日後你們的子孫問你們說,這些石頭是什麼意思。你們就對他們說,這些石頭要作為以色列人永遠的紀念。’”
他念的是“舊約”中約書亞渡過約旦河的典故。我明白。
兩個老農要在深山中採藥,他們陪我一起走。我揮別神樂院的時候,想起諾德的囑託,帶走了一粒野狼口的石頭。
至於這本筆記,我想還是留在修道院吧。因為,只有在這裡,它才能流傳下去。
筆記到此結束。李澳中知道,事情並沒有完結,但白長華能不能還有筆記流傳下來,就看他能不能活下去了。
如果不看到這兩本筆記,任何人都猜不到於富貴殺死他們的動機,他不是為了掩蓋,因為無論於富貴殺過多少人,法律上都已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