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萱一路趕回,便是怕蕭雋知道此事後痛苦激動。他們相依四年,蕭雋從未對陸萱發過脾氣。但陸萱知道,蕭雋心性堅忍,對家族懷有極深的感情。蕭家已是過往雲煙,蕭雋可以因為陸萱甘於平凡,但怎麼能忍受連先祖的墳塋都無法得到安寧!
想到蕭雋此時的痛苦,陸萱恨不能以身代之。想到蕭雋知道此事後會做出的反應,陸萱又不由地憂懼。她就這樣呆呆地坐在蕭雋的書房裡,從日中坐到日落,從日落坐到日出。
天剛矇矇亮,蕭雋回來了。小院裡一片黑暗,蕭雋藉著微熹的晨光,徑直走向自己的書房。他知道陸萱一定在那裡,一定會看到那副字。
房裡也沒有點燭,陸萱坐在案前的小几上,昏暗中只有一個模糊的輪廓。
嗤啦一聲,蕭雋點燃了燭臺上的殘燭。那點火光跳躍著,在兩人的臉上投下了扭曲的陰影。“阿姐。”蕭雋開口喚道,他的聲音沙啞滯澀,又帶著一點微不可查的惶惑。他猶豫了半晌,嘴唇幾次張合,還是不知道要怎樣把話說出口。
陸萱此時才抬起眼看蕭雋,她從小几上站起身來,僵硬了一夜的身體發出喀拉喀拉的呻吟。她面上帶笑,用往日的語氣笑道:“回來啦。餓了吧,我去吩咐廚下做飯。”
蕭雋緊緊地拉住陸萱的胳膊,那細瘦的胳膊彷彿爆發出了強大的力量,在他手裡拼命掙扎著。他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咬著牙從喉嚨裡擠出一句話:“阿姐,我要上戰場了,我進了神武軍,下月大軍開拔,就要北伐。”
陸萱猛地停止了掙扎,她轉過頭來,定定地望著蕭雋:“你說過哪也不去的,你說過就在家陪著阿姐的。”她想起那時少年的笑容,覺得眼淚就要從眼眶裡掉落下來,“藥師,你騙我……”
蕭雋的雙頰隱隱抽動著,透出一種難以忍受的痠痛:“阿姐,對不起……”他不知道要如何解釋,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說著,“對不起……阿姐……”他哀傷地看著陸萱,“我沒有辦法,我不能不去……我不能……”
我不能忍受先祖墳塋被毀的恥辱,我不能忘記父母曾經的期許,我不能放棄家國刻骨的仇恨。我不是騙你,阿姐,我會回來的。我絕不離開你,我說過的,絕不離開你。
千言萬語堵在他的胸口,他卻無法對面前的女子說出口。
“你騙我……”陸萱露出一個冰冷的笑容,她突然歇斯底里地叫了起來,“我相信了你,我以為我們能像以前那樣,但是你騙了我!我那麼相信你!我不許!我不許你去!”她瘋狂又悲傷地哭道,“蕭雋,我不許你去!絕不!”
“為什麼?”一陣難耐的沉默後,蕭雋忽然開口問道,“為什麼不許我去?阿姐,你告訴我,為什麼?”他似乎冷靜了下來,那雙純黑的眸子幽深又冰冷。
陸萱愣住了,她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裡,不知道如何回答蕭雋的話。
“你不希望我來南方,不高興我和沈叔叔見面,不願意我參軍,一切有關北伐的事,你都不願意聽到。為什麼?阿姐,為什麼?”他輕柔地問著陸萱,語音平靜,神情淡然。
這些疑惑一直積壓在蕭雋的心底,他從不敢將它們翻出來。他是個極為聰明的人,陸萱的反常之處,四年的時間,又怎麼會注意不到。但他不敢表露絲毫,哪怕只有一點點的可能,他也不願意去破壞,破壞維繫著他和陸萱的那張紙。
但是現在,他問出來。蕭雋平靜地問出了這些問題,出乎他的意料,他心裡似乎什麼也沒想,沒有惶惑,沒有悲傷,也沒有如釋重負。
他看著陸萱,這個他少年時期最親密的人,這個他懷著複雜心緒的人。有那麼一瞬間,洶湧的感情就要噴薄而出,但是他生生將它們按回了心底。
蕭雋笑了笑,他似乎又變回了往日那個寡言而溫柔的少年:“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