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媽媽都要我去視窗看對岸的燈火,不知道為什麼,她對河堤改造這回事情很興奮,現在她又說:“我們去河堤旁邊走走,風景很好。”
這兒的垃圾碼頭早就拆掉了,河水竟然真的已經變成了乾淨的墨綠色,夏天的樹蔭茂密,聽到了很久都沒有聽到過的蟬鳴。小時候的暑假裡,我總是在晚飯後與媽媽一起出來散步,我們走到幾條街遠的百貨商店,看看路邊攤,買兩根彩色的頭繩和幾枚髮卡,再走回家,回家後就是睡在躺椅上看錄影帶,臺灣的言情劇,到換帶子的時候,媽媽從鍋裡把煮著的玉米取出來,放在冷水裡涼著。
現在這種親密無間的記憶卻讓我感到恐懼,我們在河堤邊停下來,對面就是媽媽覺得非常好看的燈火,其實只是些掛在樹上的紫色小燈泡,一串一串,沿著河流連起來,倒是風很涼,把我們的頭髮都吹亂了,為了讓她高興,我說:“這兒真好看啊。”
她說:“是啊,每天晚上我都在這兒站一會。”停頓了一會,她說:“你的書快寫好了吧?”
我愣了愣,說:“快寫好了。”
她又問:“這次你寫什麼?”
我含糊地說:“唉,我也說不清楚。”
她說:“你也很累吧。”
我假裝沒有聽清楚,說:“什麼?”
她說:“你也一定很累吧。”
我突然覺得很難過,很多話,都很想跟她說一說,但是我怕我哭出來,我覺得在此刻,再多說一句話,我就要哭出來了,所以我像過去一樣沉默著,看著她每天都要看一會兒的風景。 txt小說上傳分享
稀薄(4)
週末,微微來我家裡過夜,她是我的朋友裡,媽媽唯一認識的一個,因為我們倆認識已經有十幾年了,而之後所有的朋友,我都不再與媽媽提起,對於後來那八年的生活,她所知道的更是空白,所以,她每次看到微微都很高興,就像是與我的生活又重新建立起了聯絡。但是每次她見到微微的開場白也都是一樣的:“啊越來越漂亮了,上次我看到你的時候,你們都還是小姑娘嘛,你扎個很高的馬尾辮,蹦蹦跳跳就跑過來了。”微微朝我眨眨眼睛,我們就直接躲進了房間裡。
她剛剛從紋身師那兒回來,腰間又添了個圖案,新鮮的,還覆著保鮮膜,著急問我要了睡裙換上,說腰裡那塊皮都快被褲子磨腫了。我們倆穿著中學生時代的睡衣,盤腿坐在草蓆上,用勺子挖一隻媽媽剛剛開啟的冰西瓜,吃著吃著,覺得像是在十三歲的暑假,不由覺得很好笑。我想起在過春節的時候,我在家短暫地住過兩天,半夜裡還躲在廁所裡與男朋友偷偷地打電話,我還對微微抱怨說,我發誓明年的這個時候,我再也不要這樣偷偷摸摸了,不要活得總好像是十幾歲。現在我還記得當時在冰涼的廁所裡,我把窗戶開大,抽一根菸,聞著外面硫磺的氣味,那種恍惚感,而現在,也不再需要躲在廁所裡面打電話了。
微微說:“本來想回家的,但是剛剛接到我媽打來的電話,說她做噩夢夢到我,躺在手術檯上,我很痛苦,她拼命喊我的名字,但是喊不出聲音,然後她就直接把自己給喊醒了。”
“嗯。”我認真地聽她講。
“她說她哭了,在她做這個夢的時候,我在紋身臺上躺著。”
“真可怕。”
“這是第五個紋身了,我媽還一個都不知道。”
微微站起來把窗戶開啟,熱氣一下子撲進來,夏天的蘇州河在快要下雨前,還是會泛起一股微弱的鹹腥味,像很多年以前。她靠在窗框上拿出一根菸開始抽,剛剛點燃以後,又突然想到什麼似地說:“要緊麼。”我搖搖頭,也從她那兒拿了一根菸,一看是紅梅,就笑她抽中年人煙,她說這煙都是她爸爸給的,一給就一整條。
她問我:“你難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