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期和其他革命少年站在一起,而不是坐在教室角落裡。其實在我念小學的時候,我遇到的入隊宣傳也是同樣的說辭,可見這幾十年來都沒有換過宣傳文案。以致於我產生了和我爸當年一樣的,對該產品如此複雜工序的疑惑。
可能就和我學生時代的各色興趣小組一樣,我爸的學長們自發組織成各色紅衛兵組織,四處抄家。從淮海路舊宅的視窗,爸爸可以看見這些制服少年衝入他的某個同學家,四處搜查,並找到了兩把寶劍——雕龍畫鳳,Made in China的那種。“這是不是日本指揮刀?”紅小將憤怒地質問,黑五類百口莫辯。“你是不是漢奸翻譯官?你說!”反革命啞口無言。在很多年之後的同學聚會上,我爸爸講起這段窗臺偷窺往事仍然回味無窮。
雖然沒資格成為任何革命少年組織的成員,但是他至少也沒留下汙點。沒有抄過別人家、沒有砸過聖人碑、沒有打過校長、沒有揭發過別人的牢騷,如果我爸真有什麼少年時代是值得紀念的,他才更有資格說“青春無悔”。
那年尼克松在中南海吃完國宴,轉身又來到上海參觀如火如荼的社會主義新中國建設。兩報一刊上印的自然是含蓄的相關新聞,而班主任在課堂上對我爸爸和他的同學們唸的則是另外一份“注意保管,不可外傳”的內部學習檔案,分析時政要聞的深層含義,大意則是資本主義世界的頭子,美帝總統尼克松眼見歷史潮流勢不可擋,只好夾著尾巴灰溜溜地跑來我國求饒云云。這時候,我爸當堂舉手了:
“報紙上說,他是應我們周總理的邀請才來訪問的啊!”
大概有三秒鐘的時間,班主任什麼都沒幹,只是努力向臉部*,就像一條被激怒的河豚:
“姓熊的,你總有一天要去坐牢!”
事情就這樣告一段落了,只不過在三十多年後,偶爾會被我爸爸講起,用來炫耀他當初是多麼的刻薄,並有足夠的天資去實現這種刻薄。這絕對不是一個初中生對政治事件表現出的天真懵懂,而是我們熊家的一種神秘遺傳:對現實不滿,並伺機挖苦,時刻準備著。
在當年,“對現實不滿”可是一樁重罪。這種危險的遺傳給我爸(以及我)惹了不少麻煩,幾乎讓他班主任的預言成真。在所有被打倒的反革命分子的罪狀中,永遠漏不了這五個字。十年*時期,社會雖說混亂歸混亂,淮海路上大字報滿天飛以至於環衛工人可以天天發橫財,但是合法的“對現實不滿”只有一種統一的格式:只許火上澆油,不許逆潮流而動。你可以錦上添花,但是切忌別出心裁。你可以是一萬個起鬨聲音中的一個,但是別當在平靜課堂裡舉手提問的那個白痴。
那年人們口口相傳的,是關於曾經的“林副統帥”的訊息。這種大規模的資訊蔓延,與報紙上的風平浪靜相映成趣。我爸說他當時倒無所謂,沒明白“親愛的林副統帥”這一稱謂從新聞廣播裡消失的微妙含義。直到一份編號以“中發1972”開頭的秘密檔案傳達到了他所在的學校,這一問題才開始公開。
這份秘密檔案從高層幹部傳達到中層幹部,再傳達到各級單位,再傳達到各個地市的各個黨委,一直到某市某區的某所中學。當校長透過大喇叭朗讀這份檔案的時候,“秘密”二字依然光彩熠熠——也就是說,雖然它的內容早就家喻戶曉有口皆碑,但是你將其複述轉達給任何其他人都是洩密行為,那真是一個黑色幽默的時代。
檔案的內容大致是通報了*反革命集團一貫反黨反毛主席的罪惡事實,以及他們應有的可恥下場。同學們心領神會,偶爾打打瞌睡。是的,不會有任何人產生“啊!天啊,毛主席真是看錯了他!”或者“*這個反革命怎麼可以這麼辜負毛主席?”的疑問,因為孩子們都不會質疑。
同樣性質的事情,我們不也是從小就在做嗎?時代不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