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過,柳提自作主張不想要這樣一位少奶奶進門,不僅不要,最好還得治一治,給少爺出口惡氣。於是回家就跟沈彥鈞悄悄稟報,言辭間更引一引,暗示孫珏生性刻薄又嫌棄沈嵁跛腳,為免人言譴責她挑剔,保不齊先傳個謠將少爺抹黑了,她卻成了那個受委屈的。
沈彥鈞已在氣頭上,聽見這番挑撥哪裡還肯細想其中蹊蹺與不合理之處,當下起了反擊的念頭。正逢雜役來報,說沈嵁提著刀殺氣騰騰出去了,更是心下著慌,領著沈絡和柳提就去追。
然而沈嵁不是去殺人的。他說了結,只結自己。一口棺,一柄刀,威嚴莊重的縣衙門前,他停棺回刃,立在棺中告訴遲謖:“人言可畏,無以自證!一條命一個交代,還望大人也能還沈某一個交代。”
言罷橫鋒,長刀在頸側決絕地割下。
一聲錚鳴一聲喝,裘未已的袖劍震開了舔血的刀刃,沈彥鈞的大掌擒住了沈嵁持刀的腕。
“糊塗!”
險些喪子,為父心痛,卻不忍心罵,捨不得打。
沈嵁迫切道:“爹,放手啊!”
沈彥鈞豈能放?按下刀頭,攬著沈嵁躍出棺來,落地令他:“回去,勿鬧!”
沈嵁難以置信:“我鬧?”
“父母在上,怎說棄生求死?大不孝!縣衙重地,代表朝廷威儀,你又怎可在此逞兇?大不敬!”
沈嵁踉蹌跌退,唇色盡失:“爹在說什麼?他毀的是兒子的清譽,竟是兒子錯了嗎?”
“遲大人何嘗不為流言所累?如今事猶未清,堂堂男兒因為幾句流言尋死覓活,有失風度。莫貽笑,跟爹回家去!”
沈嵁站立不穩狠狠撞靠在棺上,雙眼睜大著,不信,難信。
沈彥鈞並非無情,見沈嵁神色哀絕,心中亦是一痛,卻仍狠狠心道:“嵁兒莫急,今日之事交於爹處理,先回去吧!”
沈嵁眸光已亂。
“爹要怎樣處理?”
“流言做不得準,萬事總有轉圜,嵁兒莫做傻事,也莫為難大人!”
沈嵁更退幾步,足邊鮮血滴落,全來自他頸側劃開的刀口。
“為難?”他人也抖,聲也顫,神情渙散,“為何兒子一死求清白竟成了為難?為難誰?他?還是沈家?哼,是為難了沈家的生意呀!”
沈彥鈞欲訴難訴,又欲近難近,怕沈嵁眼底的疏離,也怕他手中低垂的刀鋒。
“你想錯了!乖,聽爹的話,我們回家去!”
“家?哼哼,呵呵呵——”沈嵁笑聲宛如哭泣,“還有家嗎?以為娘不要我,家族不要我,起碼還有爹。可是我的尊嚴原來還不及沈家一時的生意重要,爹心裡,我不是兒子,連個人都不是了。那我是什麼?一個玩意兒?”
手指緊緊摳進棺沿兒,痛得彎下腰去。身痛,心痛。
沈彥鈞急於辯解:“爹怎會如此待你?兒啊,錯了,都錯了,你——”
沈嵁不聽他說,聽不到他說。
“原來都是自作多情!”抬起的眼望著前頭,人模糊,景模糊,天地都模糊,“籌謀,算計,到頭來全是白想想,沒人在乎。誰又在乎?哼,只有我在乎!”
倏地心頭抽緊呼吸一窒,身形又撞在棺木上,無意識偏頭,直向著棺內噴出一口鮮紅的血來。腥色將鋪墊的白絹玷染,觸目驚心。
“嵁兒!”
沈彥鈞未料到,伸出的手會遭恨恨地擋開,猛然揮舞的刀鋒險些斬在他面上。退避幾步近身更難,卻見沈嵁狠狠擲了刀,靠在棺上仰頭嘆息,似吐盡了全身的氣力,身形搖搖欲墜。
“嵁兒!”
“別叫我!”
沈嵁慢慢站直身子,繞過棺木到另一邊扶住棺蓋,催力抬起來,悍然合起了棺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