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外,花枝巷內,一所六進六出的宅子,樣式中規中矩,看不出其中主人是朝廷寵臣,還是普通商賈。
曹吉祥坐在內院中,披著一條墨狐皮製成的大氅,對著滿院的梅花飲酒。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反倒顯得雪光愈發耀眼。凜冽的梅香混著酒氣,直叫人昏昏欲醉。
“大人。。。。。。”
一個纖瘦的身影悄悄走進曹吉祥的身側,曹吉祥抬眼望了一眼,之間佳柳身著天水碧的避雪斗篷,上面稀稀疏疏繡著幾枝枝椏遒勁的白梅,顯得愈發出塵孤傲,不惹凡塵。
“白梅雖高潔,卻始終太過清冷,不若紅梅,喜氣盈門,自帶和暖之感。”曹吉祥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大人是嫌棄我性子太過冷淡了嗎?”佳柳伸出一雙素手,替曹吉祥滿上酒杯,舉動溫柔,卻也絲毫無諂媚之意。
曹吉祥接過酒杯,卻沒有立時喝下。
“佳柳,你跟著我,是否會覺得委屈?”
佳柳仰起頭,白皙纖長的脖頸彎成一個好看的弧度。
“大人說笑了,佳柳不過樂伎出身,能得大人垂愛已是幾世修來的福分,又何來委屈之說。”話未說完,佳柳整了整寬大的繡袍,端端正正地看著曹吉祥。
“大人不用懷疑佳柳是否真心以待。佳柳雖長於汙濁之地,可天性倔強,從不會曲意逢迎。高興就是高興,不高興就是不高興。所以佳柳只想對大人說一句,所做一切,均是出於真心我視曹大人為知己。”
“哈哈哈,”曹吉祥酣暢淋漓地大笑,將手中暖酒一飲而盡。
“ 我自幼家境貧寒,不得已入宮淨身為奴。又因相貌不佳,便是各宮主子都不願意我近身伺候。不得已我去了東廠,伺候那些性情古怪的老太監。天知道我是受了他們多少折磨,吞了多少打碎的牙齒,才一步步爬到現在這個位置上。沒想到,佳柳姑娘,竟然願意將我這個身體殘缺的人引為知己?哈哈哈哈。”
雖是笑著,可是曹吉祥的眼角似乎有點點星光在閃動。那是什麼?是淚嗎?怎麼可能?在進到東廠的那天起,曹吉祥已將自己的心丟棄了。連心都沒有的人,又怎麼會有淚呢。。。。。。
“命運不會眷顧所有的人。其實人活一世,誰都有熬不下去的時候,曹大人不必自輕自賤。”
佳柳的神態永遠是淡淡的,好像一縷隨時會飄散的輕煙。她好像什麼都不在意,不在意那些男人對著發出的猥瑣的笑意,不在意那些擺在她面前的金銀財寶,不在意達官顯貴的威脅與討好。可就是這麼個淡淡的人,竟然莫名地就牽動了曹吉祥已經扭曲了的心。
曹吉祥從前從不相信,男女之間會有一種超越了愛情、親情的情感。即使是深情如皇上,如郕王,他們對於譚允賢,也是存著擁有之心,只不過是誰比誰的忍耐力強一點而已。而對於佳柳,曹吉祥不敢有一絲一毫的褻瀆。對於那麼美好的她,他終其一生的所願,不過是看著她平安喜樂,為她遮風擋雨,甚至只要她願意,他隨時可以把她拱手送到他人的懷中。 “噹噹噹”,房中的西洋自鳴鐘響起,已是亥時。離約定行動的時間,只剩下了一個時辰。
“佳柳,”曹吉祥放下手中的酒杯,起身走到院子裡的梅樹旁,任憑大雪打溼自己的鞋襪和衣衫。
“再為我彈奏一曲吧。”
“大人想聽什麼?”
曹吉祥攀住一枝開得最美的梅花,摩挲許久,然而,終究是沒有把它折下來。
“就彈一首,《霸王別姬》可好?”
輕攏慢捻抹復挑。《霸王別姬》本自哀怨悲壯,以焦尾古琴奏之,多了幾分幽靜深遠的古意,少了幾分四面楚歌的悲涼。曹吉祥又飲,只覺口中梅花酒清香有餘,勁道不足,彷彿此情此景,與烈酒更為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