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沒抬起來,在石級上絆了一下,身體向前一個踉蹌。
梅秀玉回身脫口喊道:“哎喲,過點細。”家義不好意思地笑笑,為了掩飾窘態,也不等梅秀玉同意,強行從她胳膊上把籃子奪過來。“還是我幫你拎著。”
梅秀玉空出兩隻手,就把一隻手撐在腰上幫著用勁兒。家義瞟了她一眼,低聲說:“河水都浸骨頭了,你還下河?”梅秀玉嘴裡哈著白氣,說:“我已經不是梅家二小姐了,我不做,誰做?”
家義聽她話裡藏著幽怨,也不敢看她,結結巴巴地說:“是我對不住你。”梅秀玉面色暈紅,眼睛看著石級,用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口氣說道:“汪先生這話說得好沒道理。你我非親非故的,我不曾向你要過啥,你也沒答應過我啥,哪兒談得上對得住對不住的。”
這話更讓家義無地自容,趕緊改口問:“你大哥還好吧?”梅秀玉說:“有了我們這些不爭氣的弟妹,他好不了。”
一個又一個軟巴掌打過來,家義陷入進退維谷的境地,臉色紅裡帶赤,赤裡帶白,吭吭哧哧地說:“你大哥是個心氣高的人。”梅秀玉說:“可惜心比天高,命比紙薄。”
家義有滿肚子話要說,只愁路途太短,巴不得腳下的石級變得像登天的雲梯一樣漫長。無奈說話間,兩人已經到了迎恩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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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完最後一步石級,梅秀玉長長吁了口氣,依然避著家義的目光。家義回頭看看,石級上除了曲曲折折一道道溼漉漉的水印子再沒有一個人。他也顧不及梅秀玉是不是會聽,急切地把重要的話趕緊說出來:“那件事兒不怪我大哥……我的心思你也知道……”可是越急越不知怎麼說。
梅秀玉抬起濃密的睫毛,定定地看著他,說道:“汪先生,你要讓我以後還能見你,這些話就再別提起。我是個婦道人家,猜不透你的心思,也不合適由我去猜。都是街坊鄰居的,往後見了面,客客氣氣打聲招呼,問一聲安就行了。有些事兒我早忘了,你也別記太清楚。”
家義滿肚子的話像洪水遇上閘門,被梅秀玉不疾不緩、不卑不亢地擋住,弄得似一條幹魚晾在自己的尷尬裡。
歷經歲月侵蝕和匪患兵災,氣勢恢宏的迎恩門已殘破不堪。門拱的青磚縫裡長出幾棵蒺藜,虯枝瘦莖,迎風而立。深長、幽冷的城門洞裡涼風徐徐,冬日的陽光在這兒被分割成黑白兩塊,兩人隱在灰暗的光影裡默默無言。
家義忽然就想起自己中秋節晚上做的那個夢,不由得往梅秀玉臉上多看了兩眼,心裡竟意外地潮起一陣熱浪,沒名沒姓地問道:“他對你還好吧?”梅秀玉口氣平淡地說:“這不關你的事。”她向家義伸出手。“把籃子給我吧。”家義說:“我再幫你拎會兒。”
出迎恩門就是大街,梅秀玉斷然不敢讓家義再幫自己拎著籃子。“人多眼雜,你快給我。”家義回頭看看,果然有兩個女人挎著籃子緩緩順石級走上來。他只得把籃子遞過去。梅秀玉說:“你前頭先走。”家義留戀不捨地說:“我跟你順路。”梅秀玉急得皺起眉頭,說道:“順路你也先走。”家義拗不過她,只得順從地加快步子走開了。
益生堂 第一章(32)
梅秀玉延遲一會兒,看家義走出十幾步遠,才慢慢挪腿往前走。回到家,丈夫瞅見她眼睛紅著,疑惑地問:“咋啦,眼睛紅得跟兔子似的?”梅秀玉用袖子擦擦眼,說:“河裡風大,多半是被河風吹的。”丈夫愛惜地嗔怪她:“我說我去,你非要去。”
婆婆在一旁聽見了,撇著嘴,嘖嘖連聲地說:“哎喲,下趟河值得你這麼大驚小怪。我當媳婦的時候,除了坐幾回月子,寒冬臘月的,哪一天不在水裡泡。”
梅秀玉拎著籃子往後面廚房走,一隻手不停地抹著眼睛,淚水還是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