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於寬敞的長街之上,自己宛如大海中的一滴水。
清華老同學趙九章等,到車站去迎接我們,為我們辦理了一切應辦的手續,使我們避免了許多麻煩,在離開家鄉萬里之外,感到故園的溫暖。然而也有不太愉快的地方。我在上面提到的敦福堂,在柏林車站上,表演了他最後的一次特技:丟東西。這次丟的東西更是至關重要,丟的是護照。雖然我們同行者都已十分清楚,丟的東西終究會找回來的,但是我們也一時有點擔起心來。敦公本人則是雙目發直,滿臉流汗,翻兜倒衣,搜尋枯腸,在車站上的大混亂中,更增添了混亂。等我們辦完手續,走出車站,敦公汗已流完,伸手就從褲兜中把那個在國外至關重要的護照掏了出來。他自己莞爾一笑,我們則是啼笑皆非。
老同學把我們先帶到康德大街彼得公寓,把行李安頓好,又帶我們到中國飯店去吃飯。當時柏林的中國飯館不是很多,據說只有三家。飯菜還可以,只是價錢太貴。除了大飯店以外,還有一家可以包飯的小館子。男主人是中國北方人,女主人則是義大利人,兩個人的德國話都非常蹩腳。只是服務極為熱情周到,能蒸又白又大的中國饅頭,菜也炒得很好,價錢又不太貴。所以中國留學生都趨之若鶩,生意非常好。我們初到的幾個人卻饒有興趣地探討另一個問題:店主夫婦二人怎樣交流思想呢?都不懂彼此的語言,難道他們都是我上面提到的那一位國民黨政府駐義大利大使的信徒,只使用“這個”一個詞兒,就能涵蓋宇宙、包羅天地嗎?
這樣的事確實與我們無關,不去管它也罷。我們的當務之急是找到一間房子。德國人是非常務實而又簡樸的人民。他們不管是幹什麼的,一般說來,房子都十分寬敞,有臥室、起居室、客廳、廚房、廁所,有的還有一間客房。在這些房間之外,如果還有餘房,則往往出租給外地的或外國的大學生,連待遇優厚的大學教授也不例外。出租的方式非常奇特,不是出租空房間,而是出租房間裡的一切東西,桌椅沙發不在話下,連床上的被褥也包括在裡面,租賃者不需要帶任何行李,面巾、浴巾等等,都不需要。房間裡的所有的服務工作,鋪床疊被,給地板掃除打蠟,都由女主人包辦。房客的皮鞋,睡覺前脫下來,放在房門外面,第二天一起床,女主人已經把鞋擦得閃光鋥亮了。這些工作,教授夫人都要親自下手,她們絲毫也沒有什麼下賤的感覺。德國人之愛清潔,聞名天下。女主人每天一個上午都在忙忙叨叨,擦這擦那,自己屋子裡面不必說了,連外面的樓道,都天天打蠟;樓外的人行道,不但打掃,而且打上肥皂來洗刷。室內室外,樓內樓外,任何地方,都是潔無纖塵。
清華老同學汪殿華和他的德國夫人,在夏洛滕堡區的魏瑪大街,為我們找到了一間房子,房東名叫羅斯瑙(Rosenau),看長相是一個猶太人。一提到找房子,人們往往會想到老舍早期的幾部長篇小說中講到中國人在英國倫敦找房子的情況,那是非常困難的。如果出租招貼上沒有明說可以租給中國人,你就別去問,否則一定會碰釘子。在德國則沒有這種情況,在柏林,你可以租到任何房子,只有少數過去中國學生住過的房子是例外。在這裡你會受到白眼,遭到閉門羹。箇中原因,一想便知,用不著我來囉嗦了。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初抵柏林(2)
說到猶太人,我必須講一講當時猶太人在德國的處境,順便講一講法西斯統治的情況。法西斯頭子希特勒於1933年上臺。我是1935年到德國的,我一直看到他惡貫滿盈,自殺身亡,幾乎與他的政權相始終。對德國法西斯政權,我是目擊者,是有點發言權的。我初到的時候,柏林的納粹味還不算太濃,當然已經有了一點。希特勒的相片到處懸掛,卐字旗也隨處可見。人們見面時,不像以前那樣說一聲“早安!”“日安!”“晚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