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兒園 5
對孩子而言,大人意味著權勢──身高矮小,迫使他必須仰視。正因為兒童對所有事物採取的仰望姿態,所以,他處於一生中最謙遜的時期。孩子看見植物的根,他看見的花比實際高大。
我眯起眼睛,奶奶的臉上佈滿好看的皺紋。
我是它們的王。
三條紅的,一條黑的,剩下一條生著雜駁的斑點。這些魚是爺爺給我買的,是我的私人奴隸,我的玩偶。我堅持必須自己餵食,禁止別人接觸魚缸。
圓形的魚缸,它們遊動時經過弧形的側面會變形,體積霍然放大:膨脹的腹部,比例失調的頭顱。開始,我的靠近讓它們分外驚慌,在狹窄的活動空間徒勞地逃亡。後來,它們終於把我的臨近與進餐時間建立起聯絡,於是,每當我靠近水面,金魚就將身體豎直,仰起它們朝聖般的臉。
半個月後,它們全死了。
弟弟趁我不在增加了餵食,金魚為自己的貪婪和背叛付出代價。
漂浮水面,尾巴松垂,白肚皮透出不潔的微黃|色。我盯著它們,聞到水腥,看到它們被浸泡得腫脹的屍體鑲嵌在自己倒映水面的臉上。
幼兒園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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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竹製的兒童車裡,爺爺推著我。這輛四輪竹車平時除了裝孩子,還用來買米買菜──初冬,準備屯儲的幾百斤大白菜會在竹車裡留下濃重的菜幫味兒。經過努力,我終於把扶手裂縫中嵌著的一粒綠豆摳了出來。我得意地咬著戰利品。
爺爺偏寵,將我的乖戾也視作驕傲。天黑透了,已經到了快入睡的時候,我頑固地要求去院外的小樹林玩。爺爺不顧爸爸的反對給我披上斗篷。
正午樹叢投射下的陰影消失了,只剩下黑夜裡沙沙作響的聲音。幾個遲歸的男孩相互追逐,晃動著手電筒,繞過花椒林──我知道樹枝上佈滿尖銳的刺,花椒成熟的時候會星星點點地爆出暗紅。
月亮在最高的地方。我的周圍,瀰漫著花粉一樣淺金色的月光,薄薄的,帶著酒香。下了一場月亮雪,天地要多純淨,就有多純淨。我沒有消耗一絲力氣,黑暗就像船頭的水在眼前分開。
路面不平,童車吱呀呀發出響聲,我的座位被震動著。幼年時光在一種輕微的可以忍受的顛蕩之中前行。等我抬頭,才發現月亮其實瘦小,還坑坑窪窪的,像童車上那個不久就掉下來的輪子。
爺爺推著我……直到,把童車上的我連同他自己,都推下一個廢棄的坑。
掉進世界的黑內臟。
這個世界給予小孩的,總是比他需要的多,愛,連同傷害。
我的額頭上蒙著繃帶,傷口疼痛。
無聊的我捉到一隻磕頭蟲消遣。它是黑色的,胸口能彈動,用手捏住後半身,它的頭部就不停向下磕。如果碰在硬物上,能磕出血來。
幼兒園 7
過家家。我們切碎花和莖,把它們盛在楊樹葉充當的盤子裡。
有種草本植物,掰掉明黃的花冠,會從斷裂的莖中分泌出奶白|乳汁……我品嚐著汁液,感覺到莖上極其細微的茸毛。這些有著虛弱黃冠的小花,午後搖動,危險中美麗的頭顱。
我傾心的小學二年級學生陸桐現在扮演淺淺的丈夫。我是他們家保姆。從淺淺手裡接過他們的孩子:一個玻璃奶瓶,我不慎把它摔碎了。
導致我失手的,是最初的暗戀和妒恨。
我把鳳仙花汁擠在又短又禿的指甲上,然後,兩隻手耷拉在胸前,一動不動,像條狗。很快風乾,花汁浸出了不整齊的邊緣。
“你看,這片葉子。”拿著一片薄荷葉子在陸桐眼前轉動,我想指甲的紅比薄荷的暗綠更醒目。陸桐看看那片莫名其妙的葉子,又莫名其妙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