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舉止乖戾的問題少年相似。等度過青春期,也許,我和那些為所欲為、水性楊花的女子相似。無人知曉,我始終是個擬態中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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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鞘翅目昆蟲,我摺疊著珍貴的明媚翅膀。我會飛,但不動聲色,隱匿秘密的本領,藏身於隨風搖擺的葉子之間。對溫情懷有早熟的警惕和迴避,我將與幸福為敵。
“展示感情非常不安全,尤其是自己的愛和美……”一個睡夢中前來的天使俯在我耳邊洩露,“所以,我們從不在光線下顯露形體。”天使是遵守誓言的,即使與我秘密謀面,她的面孔和身體也裹挾著霧氣,如在浴中,這使她增添撩撥人心的性感。等我醒來,耳畔尚存她的鼻息,而自己的臉已有中年的冷漠。
幼兒園 4
關心一個事物“像”什麼,更勝於它“是”什麼。後者屬於上帝的創造,前者,由我篡改。
雨天,一個小姑娘穿著大圓點的裙子光腳嬉戲,像,正在變得臃腫的蝴蝶……我曾看到它泡在淺水窪裡,翅膀上,殷紅的眼斑閃爍。
洗髮膏真辣,我的眼淚滴在手背上。我討厭洗澡。我鍾愛自己的味道,關燈以後,偷偷翻出枕頭底下的襪子嗅。媽媽卻定期把我按在澡盆裡,毛巾粗暴地搓在背上,噁心的肥皂水濺進我的嗓子、鼻孔、耳朵和眼睛裡。油膩的泡沫泛起,我坐在不再清潔的水盆裡,委屈不已。
周圍是霧氣和霧氣中紅潤髮亮的大腿。仰起頭,隔壁吳阿姨的臉懸在上方。視線向下,我驚訝地發現,她的肚子上疊著棕色花紋。尺蠖一類的蟲子行走時,先要收縮身體,這時它的腹部會形成一系列褶皺。這個古怪的阿姨,如果她願意伸張,我猜她有霎時增長的、令人瞠目的身高。
她彎下腰跟我說話,使得妊娠紋顯得更深更重。出於驚慌,我用玩具鴨子灌儲的水襲擊了她突然臨近的五官。
幼兒園東側有一棵法國梧桐樹。我熱衷剝下它皮癬式的斑駁樹皮。有一天,我在樹下撿到兩枚球形果實,茶褐色,佈滿鱗狀突起。
前兩天,我剛吃過荔枝,坐飛機運來的,鮮紅誘人。果肉彷彿半透明的瓊脂,甜而多汁。我的口腔分泌出有關回憶的唾液。不久,僅存的幾棵荔枝表面變成暗黃|色,媽媽不許我吃,說壞了。我為此耿耿於懷。現在,它魔法般回到我手中。事實上,我當時以為它們就是過期的荔枝,所以,毫不猶豫地咬進嘴裡。
果實緩慢暴露出腹腔內部的黃|色茸毛。我連連啐著,也難以祛除它留下的惡劣味道。
梧桐寬大的樹葉之間,閃閃爍爍,綴滿貌似甜美的果實。高懸著,映襯以陽光的金黃,誰也設想不到它們敗絮狀的心臟。
二十年後,我在河北正定隆興寺,再次體會到相似帶來的疑惑:為什麼最甜美的要和最苦澀的相似?銅製的千手觀音,她輻射著古老的輝光,背後,是萬能的無所不在的手臂。對神,我一向敬畏,但仰望時我忽然湧起一個罪孽的聯想,並因此產生瀆神恐懼。她慈和的面容後面,那麼多手臂,那麼多,讓我想起……蜈蚣。為什麼,最神聖的要和最低賤的相似?!
廁所窗臺,擺著一盆敞開的吊蘭,由於疏於培育,它死了,死人頭髮般披著的長髮中間,綻開一朵透明之花……是小朋友用唾沫把兩片蜻蜓翅膀黏在吊蘭上。
蜻蜓停落在松針之間。它腹部修長,像一枚金黃的釘子,只是背部有二三條極細的黑線。這是一種特別乾燥的昆蟲,即便旋下它螺絲帽的頭部,或者,把草梗捅進它被揪斷的尾部,蜻蜓沉重地起飛──即便如此,也不會有一滴汁液從身體內部滲溢位來。
扁豆角開花。我從淺紫色的豆莢花上剝去脆小的花瓣,一直剝到花蕊……裡面藏著一頭小白象。
它長著逼真的長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