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窮,不管你講出多少花朵雲霞。他還看出了百姓的沒有力量,聖人的沒有可能過於仁慈,天地的不聞不問,仁愛有些時候的無濟於事。他看出瞭如黑格爾所說,你想進這間房子,結果只能是進那間不同的房子。他看出了許多美善的幻想都僅僅是一相情願。他的智慧有可能衝擊了善良,衝擊了(對於天地與聖人的)信念,破壞了溫馨浪漫。他看出了許多人對於美善的願望,恰恰在推動著他們做一些緣木求魚、南轅北轍、徒勞無功、適得其反的蠢事。他看出了多少人把蠢事當做大事、好事、聰明的事、非做不可的事,得意揚揚、熱火朝天地做著。他明明知道自取滅亡的人常常自以為是背起了十字架;異想天開的人自以為是在扭轉乾坤;好勇鬥狠的人自以為是在垂範千古。想著一步登天的人只能是滾入泥沼,也就是如西洋哲學家所講的:由於某種走入天堂的願望,而把自己推進地獄。
第五章 天地不仁(3)
智慧對於百姓,有時是殘酷的。魯迅的許多文字中表達過這種殘酷感:
……於浩歌狂熱之際中寒;於天上看見深淵。於一切眼中看見無所有;於無所希望中得救。……
……有一遊魂,化為長蛇,口有毒牙。不以齧人,自齧其身,終以殞顛……
(出自《野草·墓碣文》)
我們知道了一個說法,叫做智慧的痛苦,我們現在又體會到了智慧的嚴峻與殘酷。
真理有時候是嚴峻和帶幾分冷酷的。我們可以再舉一個更震動的例子:革命導師強調暴力革命的不可避免,這並不是因為導師本人的暴力傾向。導師本人並沒有嗜暴施暴的記錄,他只是把帶有苦味兒的真理告訴人眾。明明見到了不仁、見到了暴力、見到了愚蠢,是告訴人們這是不仁這是暴力這是愚蠢才算得上仁慈呢,還是隱瞞這一切,用美麗的童謠與兒歌的虛擬,代替對於世界的觀察與思考才算仁慈呢?
仁與不仁,全在一心。
有時候貌似不仁實為大仁,但是也要警惕以此為理由而公然否定一切的仁愛、愛心。作為世界觀,仁是不夠用的。作為人際關係倫理關係例如中國人講的五倫,當然沒有愛心不成。
當然,老子的結論與魯迅與革命導師根本不同,他的結論要消極得多,他的結論對於自強不息的積極有為的人生觀價值觀是一個補充;對於急性病、浮躁與唯意志論,對於假大空與誇誇其談,則是一個必要的矯治;對於一個社會一個人的人生全部,卻遠不夠用。
這樣的假定根本不存在:我只讀過《老子》一本書,只寫過《關於老子的手下》這一本書。或者是讀者只可能讀這樣一本書。所有關於只有一本書或只讀這一本書的設想,從而引起的擔憂、反感、辯駁的衝動,都是無的放矢。
這裡還有一個問題值得討論。此前,老子一直講的是道,這一處講到了天地,大道比天地抽象也籠統得多。天地,是道的硬體,我想是這樣。天地是硬體,才要強調它的非意志非仁愛性,它的生活性,它的自然性。老子的道有兩方面的含義,從硬體上說是自然,是天地,是惚恍與混沌;從軟體上說是道理,是法則,是規律,是程式,是定義,是本質與概念之神、概念之王。同時,二者都意味著無限大,都具有想象性、模糊性、似或性。
這裡還有一個大問題,芻狗的含義重心何在?臺灣友人、老子研究專家陳鼓應教授,將之解釋為令萬物自生自長。這太溫柔了,這顯然是陳老師的仁厚慈祥之心投射到了老子身上與書上。竊以為,芻狗的核心意義是它們的毀滅或被毀滅的結局。萬物都存在著生、起、壞、滅,最後是滅。百姓的個體,最後也是死亡,是壞滅。中國少有哲學家如此鄭重而又無情(即不仁)地討論毀滅的問題。
然而,毀滅或壞滅,存在於時時刻刻,每分每秒。它與生成,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