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後再行上朝,範祖禹又上奏章:“煦寧之初,王安石、呂惠卿造立三新法,悉變祖宗之政,多引小人以誤國。”
“助舊之臣屏棄不用,忠正之士相繼遠引,又用兵開邊,結怨外夷,天下愁苦,百姓流徙。”
趙煦看到這裡,怒氣漸盛,心道:“你罵的是王安石、呂惠卿,其實還不是在罵父皇?”
又看下去:“蔡確連起大獄,王韶創取熙河,章惇開五溪,沈起擾交管,沈括等興造西事,兵民死傷者不下二十萬,先帝臨朝悼悔,謂朝廷不得不任其咎……”
趙煦越看越怒,跳過了幾行,見下面是:“……民皆愁痛,比屋思亂,賴陛下與太皇太后起而救之,天下之民,如解倒懸……”
趙煦看到此處,再也難以忍耐,一拍龍案,霍然起身,而趙煦怒極之時,內力自然而然湧出,一張紫檀木龍案,被他這一巴掌拍得稀巴爛。
趙煦那時年方一十八歲,以皇帝之尊再加一股少年的銳氣,更有一掌拍碎龍案之驚世駭俗之舉,在朝堂上突發雷霆之怒,群臣無不失色。
只聽他厲聲喝道:“範祖禹,你這奏章如此說,那不是惡言誹謗先帝麼?”
範祖禹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顫聲道:“陛下明鑑,微臣萬萬不敢。”
趙煦見此,心下怒意稍減,沉聲道:“先帝以天縱之才,行大有為之志,正要削平蠻夷,混一天下,不幸盛年崩駕,朕紹述先帝遺志,有何不妥?你們卻嘮嘮叨叨的聒噪不休,反來說先帝變法的不是。”
群臣班中閃出一名大臣,貌相清癯,凜然有威,正是蘇軾胞弟,宰相蘇轍,趙煦心下不喜,心道:“這人是蘇大鬍子的弟弟,兩兄弟狼狽為奸,狗嘴裡定然吐不出象牙。”
只聽蘇轍道:“陛下明察,先帝有眾多妙策,遠超前人,例如先帝在位十二年,終身不受尊號。”
“臣下上章歌頌功德,先帝總是謙而不受,至於政事有所失當,卻是哪一朝沒有錯失?父作之於前,子救之於後,此前人之孝也。”
趙煦哼了一聲,冷冷道:“何謂‘父作之於前,子救之於後’?”
蘇轍道:“比方說漢武帝罷,漢武帝外事四夷,內興宮室,財用匱竭,於是修鹽鐵、榷酤、均輸之政,搶奪百姓的利源財物,民不堪命,幾至大亂。”
“武帝崩駕後,昭帝接位,委任霍光,罷去煩苛,漢室乃定。”
趙煦又哼了一聲,心道:“你竟以漢武帝來比父皇。”
蘇轍眼見趙煦臉色不善,事情甚是兇險,心下暗道:“我若再說下去,陛下一怒之下,說不定我有性命之憂。”
“但我若順從其意,天下又復擾攘,我為當國大臣,心有何忍?今日正是我以一條微命報答太皇太后深恩之時。”
蘇轍想到此,目光堅定下來,復又道:“後漢時明帝察察為明,以讖決事,相信妄誕不經的邪理怪說,查察臣僚言行,無微不至,當時上下恐懼,人懷不安。”
“章帝接位,深鑑其失,代之以寬厚愷悌之政,人心喜悅,天下大治,這都是子匡父失,聖人的大孝。”
蘇轍猜知趙煦於九歲即位,九年來事事聽命於太皇太后,心中必定暗自惱恨,決意要毀太皇太后的政治而回復神宗時的變法,以示對父皇的孝心,因而特意舉出“聖人之大孝”的話來向趙煦規勸。
誰知趙煦根本不吃他這一套,大聲道:“漢明帝尊崇儒術,也沒有什麼不好,你以漢武帝來比擬先帝,那是什麼用心?”
“這不是公然訕謗麼?漢武帝窮兵黷武,末年下哀痛之詔,深自詰責,他行為荒謬,為天下後世所笑,怎能與先帝相比?”
蘇轍亦跪倒在地,連連叩首,下殿來到庭中,跪下待罪,不敢再多說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