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窒悶,白少情深深吸氣,讓清涼夜風吹入喉中。
婦人沉思。
情為何物?
「娘,告訴少情,在娘心中,情為何物?」
是恨不徹底、同不徹底。
一陣心驚膽跳。
是離不開、拋不掉、捨不得。
他忽然想起封龍。若今生今世,在腦中盤旋的,都是玉指峰上的瀑布銀河,那可怎麼辦?
是咬牙切齒,傷透五臟六腑。
白少情看著婦人。他心寒,不料遭受白莫然如此對待後,母親的記憶,卻仍留著這一個最好的片斷。
是豁然回頭,不離不棄,無怨無悔。
「後來,我聽到他的聲音。他氣若游絲,叫了一聲姑娘。我從來沒聽過這樣好聽的聲音,他叫了我一聲,我就知道,我一定要救活他,一定不能讓他死在這裡。我知道,這一定是上天給我的緣分。這些年,我不恨他,只怨他為什麼總對你不好。我想走得遠遠,再也不見他。這樣,我便可以日日回憶他好的地方,不會有朝一日,只剩下一腦的恨。」
情為何物?
「但我每每想起他,總記得那一天,我在九里香旁踢到一個人。我嚇了一跳,彎腰摸索,竟摸到一個陌生人。他身上的衣裳一定很美,摸起來柔軟光滑,接著,我摸到他的臉……」婦人回憶著,像已經回到過去那一瞬間。
是無可奈何。
「娘,白莫然狠心毒辣,他該死一千遍、一萬遍。」
不得不動情,不得不留情,縱使恨到極點,也不由自主、無可奈何。
猙獰的臉,居然泛出不可思議的溫柔和甜蜜。
風帶起翩翩衣袖,白少情靜靜佇立。
婦人緩緩揚唇,漾出一個平靜的笑容。「少情,你可知道,當年娘就是在這九里香下,救了你父親?」
母親已經遠去,他含淚的眼中,天地之剩眼前一人。
婦人怔住。白少情忙道:「娘,是我不好,您不要傷心。」
很想安靜的追悼亡母,但封龍即使不言不語,遠遠一站,已經把他從追思哀慟的汪洋大海中迫出水面,逼他赤裸裸地面對不想思索的心結。
「我不信。外公外婆的話若是真的,娘為何如此不幸?」
白少情知道,封龍必定早查到他的行蹤。
「你外公外婆常說,各人有各人的緣分,你自然有自己的緣分。」
為什麼借我三月美好?為什麼來得恰到好處?讓我不知該懼該喜,該驚該怒?
「不,娘要一輩子陪著我。」白少情緊緊摟著婦人,似要摟住他今生唯一可以倚靠的東西。「沒有娘,那我怎麼辦?」
優美的唇,在不知不覺中抿緊,輕顫。
「孃的身子不行了。娘自己知道。」
悲傷、欽佩、屈辱、動心,似一盤烹調得不能再差勁的菜,各種截然不同的調味料胡亂混在一起,灼傷白少情的感知,讓他分不清方向。
聽出話中的不祥,白少情瞪大眼睛。「娘?」
交織在眼前的,有暗紅瑪瑙瓶子,有白家山莊的灰燼,有正義教總壇中的青青垂柳,有密實通道里被封龍留下的一隻布鞋。
「我的孩子單純善良,上天怎忍讓他萬劫不復?」婦人溫柔愛憐地撫摸白少情的臉,「但娘不能一輩子陪著你。」
眼裡有點發癢,他眨一眨眼睛,淚水沿著臉龐滑下,眸子中倒映出的封龍更俊拔兩分。
「若我真是罪孽深重,萬劫不復呢?」
封龍悠然站著,僅僅站著,白少情已經覺得地面震盪,覺得心臟砰砰急跳。
婦人笑道:「我的少情怎會很壞很壞?」
心怎能不砰砰急跳?封龍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