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看向顧惟雍的畫。
勾畫描摩、用筆著墨,皆十分圓熟;不能不說,畫得很像,很像張淼手頭的那副。
連很難畫出的“簡非”那明淨清澈的微笑,他都能畫得六分像;
然而,頂多也就一個“像”字。
人謂繪畫:似我者生,是我者死。
顧惟雍這畫,最大的遺憾盡在於此了:沒有自己。
一味地模仿、沒有自己的個性思想與再創造,畫得再像,也不過是仿製品。
真正可惜了。
不禁略帶了遺憾看向顧惟雍。
他亮得灼人的眼中,有幾分狼狽與落寞不甘,正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的畫。
畫,用的是減筆之法,線條極其簡淨、概括。
宋言之臨風而立,意態灑脫飄逸中別含疏放不羈;
撓頭笑得十分誇張的張浩,牛犢子般的雙眼睜著,憨直之外又見赤誠與勇猛;
儀容儒雅、眼神銳利的阮季野;
……
最後是我,讓出了畫的中心位置,站在宋言之身側。似乎正在與他們說笑,卻突然被一隻偶爾經過的飛鳥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目光靜靜地追隨著它,落在了寥廓天宇的深處。那一刻,少年稚氣盡退,衣帶風激,隱隱然似要凌空而去;明澈沉靜的眼底有濃烈的渴望,更有若隱若現的悵惘。
整副畫,流動著一種被強行抑住的意志——那種自由奔放的意志,以及淡到近乎透明的、難以宣洩的惘然。
看著看著,竟無端難受起來。朝老師鞠躬致歉,我靜靜退出了學舍。
書院最後面、通往北山的人跡罕至的苔階上,頭伏在雙膝間,坐了很久很久。
霜林風過,颯然作響。
周圍那麼靜,像時間的荒原上突然裂了一個深壑。深陷其中,一切的掙扎全化作徒勞無功;虛不著力,無處可去。裡面全是空濛,與迷茫。
“簡非,你還能退到哪兒去?”清冷的聲音突然自腦海浮響。
我一驚,忙坐直了。不想這一抬頭,差點兒沒摔下臺階去。
容珩不知何時起一動不動地坐在了我身邊,一雙幽深漆黑的眼睛不知已經看了我多久。
見我向後仰去,他快速伸手扶住了我:“小非,何事這麼不開心?”
看著他眼中若隱若現的關懷與溫暖,心中一熱,忙拍拍他的手臂:“沒什麼,害你擔心了。只是想起些事。”
“與你……朋友有關?你是不是很恨他?” 淡涼的聲音低低傳來,他注視著我,目不轉睛。
“恨他?為什麼要恨他?”
“因為你想要的,他不肯給你。”
容珩說得輕描淡寫,我卻聽得心驚:“你……你怎麼知道的?”
“你的畫。”西風中,容珩坐在我身側,氣息溫暖。
想不到他竟看出了我畫中隱藏的情緒,看著他淡靜深沉的雙眼,忽生知己之感。
“不,容珩,我哪會恨他?細想來,他應當恨我才對。”
容珩一僵,看了我半天:“……恨你?”
我苦笑:“你不知道,我以前是糊塗的。經歷一些事之後,漸漸明白了很多。我想自從遇見我,他沒有一天是快樂的。過去,他縱使寂寞但不會痛苦。這次他的病,說不定也是因為我。”
他長長久久地看著我,不說話。
“一直不願意涉足官場,因為我這種性格肯定無法適應它的複雜。後來遇到了他,我更想逃離。容珩,是不是遠離了他,對他會好一些?”
“……你,不能試著去接受他?”許久,容珩開口,聲音竟似有一絲顫動。
定是想起顧惟雍了吧?想起了失意於人的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