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放這作甚?”阿柳捏起一撮幹艾葉湊到鼻下嗅了嗅。
“才從那滿是血汙泥腥的地方下來,戾氣重得緊,添些艾葉好祛穢。”穆清口中說著,心中還有一句好散散血腥氣卻沒說出口。
一應俱備下了,等了半日,杜如晦卻沒回來。直到薄暮時分,有人來叩門,傳了長孫娘子的帖子,請穆清前去軍中飲慶功酒。
穆清接下帖子,打發了傳話的人,略一沉吟,回屋簡單抿了抿鬢邊散發,換過一襲湖綠色一水兒的胡袍,蹬上烏革窄靴,去了髮髻間的金簪子,只拿了幾枚銀釵釘,固牢一個低矮規矩的單螺髻。
阿月見她去更衣,隨了進去原想替她配飾梳髻,卻見她已自換了這麼利落簡約的一身。“娘子不換身鮮明衣裙麼?既是長孫夫人相請,這……怕是要失禮了。”
“不聽說是請了往軍中飲酒麼?”穆清笑著前後撣抖袍裾,“既往軍中去,便是要這身打扮才好。我料想她原是想去犒軍,顯一顯賢德大義,卻又畏怯,怕人說她張狂,便打發了人來邀我同往。我若盛裝妝扮了,難說也逃不開人說輕狂的,她若有意要拿我擋話刀子,我又何故要白賠給人使。”
阿月立時恍然笑了,“正是呢。娘子只作男兒的爽快打扮,軍中大半郎將原就知曉娘子堪比男郎,既應邀給了長孫夫人臉面,又不讓人有話柄拿住,教阿郎難堪,正是這理兒呢。”
穆清倒怔了怔,這話若是對阿柳或阿星講了,阿星年歲小些倒也罷了,阿柳亦不算緩鈍的了,只怕也不能一時就醒悟的,阿月竟一點就透了。早幾年穆清便覺她靈巧聰穎,慣會鑑貌辨色,說話待人總掂量著來,不似阿柳那般直腸直肚的。原當她出身棲月坊,養成這般光景也在情理中,這兩年來竟越發地長進,天資勃發起來。
穿戴妥帖後,穆清出了內室,見拂耽延在院中摸著石凳蹣跚,忍不住蹲下身逗弄了一回,引逗著他喚兩聲“姨母”,一壁喚上阿達備兩匹馬來,與她同往。
此時長孫氏亦在往軍營的馬車中,卻是為了一支髮簪猶豫不決許久。她出府時已精簡了不少髮飾,也換下了華貴的裙衫,因要去見二郎,終是難棄姿容,仍施了薄粉,敷上淺淡的燕支,精心配了襦裙帔帛。
手邊一支牡丹含珠垂步搖的金簪,華貴奪目。是她今歲及笄之日李世民親贈的,雖他贈予時只隨意遞過,卻教她心頭如小鹿躥跳,這是他頭一次贈她的物件,莫說是名貴之物,縱是一支木簪子,她亦會視若珍寶,自此不離身。
她明知太過惹眼了不妥,已自發髻間拔下金簪步搖,徘徊一陣,又重插回髻上,再想又覺不妥,再次拔下。反覆迂迴了一路,眼見將到軍營,金簪仍在手中握著,一狠心終是插在了髮間。 L
☆、第一百二十四章 揭竿而起(三)
長孫氏的馬車,與穆清的馬同時到了營外。杜如晦正在營外等候,細鱗甲早已卸除,一身玄色的缺胯戎袍,衣袖高卷至手肘處,負手而立,含笑立望著穆清催著馬由遠及近。及到近前,翻身跳下馬,袍裾飛揚,她隨手將韁繩拋扔予阿達,滿面清甜的笑意,從容地步向他。
長孫氏在馬車內端坐了一陣,直直地瞧著穆清,心頭湧起酸澀,昨日晌午見著她時,如青蓮素立,此時又恍若看到了英華一般,顧氏姊妹果然相像,連情意纏綿的笑顏亦如出一轍,這笑顏一度是她的噩夢。
杜如晦側頭瞧了瞧了無動靜的馬車,上前一揖,“二郎飲多了些,且眾將領糾纏灌飲不得脫身,請夫人移步下車,隨在下進去罷。”
長孫娘子忙整治起臉上無瑕的笑容,撩開簾幕,嫋嫋下車。回頭低聲囑咐跟隨的侍婢,將後頭的兩車的酒拉進營中,自掩去心頭的些許失落,向營地走去。穆清側身向後退讓了一步,請她走在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