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眼時,看見他正看我,目光澄明。
舉杯就口,彼此相視一笑,建文二年的除夕,便在流動的眼波里,靜靜的流過了。
………
正月十五,看花燈。
我一大早起來,打掃了院子,連鴿籠也好生收拾了一番,早早將諸事收拾停當,等著晚上出門。
到得晚上,翠翠邀了我一起,收拾齊整了出門時,阿悠突然從他的房間裡出來,笑吟吟道:“去玩也不帶著我,素素你真是偏心。”
我一見他裝束,立時嚇了一大跳,睜大眼睛,期期艾艾道:“你你你。。。。。。你從哪裡翻出來的?”
他穿著我做好的棉袍,青絹細布,長短倒也勉強,但那針腳實在令人汗顏,我當初做好後左看右看,實在不忍用這麼拙劣的技藝來玷汙他的好品貌,便藏了起來,如今卻被他翻了出來,居然還堂而皇之的上了身。
我以手撫額,嘆:“蒼天啊,降個雷下來劈死我吧。”
瞪大了眼睛的翠翠深有同感的點頭:“是該劈死你,瞧你做了什麼缺德事啊。”
阿悠卻不以為然,含笑而立,全不管那衣服生生辱沒了他翩翩公子的風神,我勸了幾句他只含笑聽著,卻完全沒聽進去,我只好當沒看見,拉了滿臉憤憤的翠翠一起出了門。
正月十五,架松棚,綴彩縵,懸彩燈,一路行來,無論城鄉,皆張燈結綵,大放光明,百姓們摩肩接踵,蜂擁來賞,看酸了眼珠,且不說各家鋪戶都爭奇鬥勝,亮出色彩,花樣不一以料絲、紗、明角、麥秸、通草製作的宮燈、裙燈、獅燈、龍燈、桶燈、簷燈,各寺廟道觀的道燈佛燈水燈也一一照亮,笙歌處處,伎舞翩躚,錦繡燦爛,光彩照人。
我被裹在人流中艱難前行,喃喃道:“縟彩遙分地,繁光遠綴天。接漢穎星落,依樓似月懸。這民間燈市,倒真是頗有奇趣。”
阿悠一直牽著我的袖子前行,怕我被擠倒,時時相護,因了他和我的好相貌,我們身側的人尤其要多些,探頭張腦的頗為可厭,阿悠因此越發吃力些。
滿市燈火的斑斕光影,卻不能映得他如別人般紅霞滿面,反倒更顯得神色雪白,因為人太多,我擔心袖子被拉扯扯掉,便反手去握他的手,一握之下不由驚啊了一聲。
他的手,冰般的涼。
我的手指,立即翻上了他的腕脈,然而他迅速轉頭,抽回了手。
燈火過於燦爛,看不分明他眼底的神色,人聲過於嘈雜,辨不清楚他的聲音,我吶吶的問:“你可是病了,或是。。。。。。冷?”
他搖頭,取笑我:“許是你替我做的棉袍裡塞的是蘆花?”
我卻無心玩笑,悶悶的瞅了他一眼,然而他又轉過頭去,他一直在我前方,身形又高,我看不見他的臉。
仰頭看天上圓月,被一層稀薄的雲綴了一角。
一個畫面,突在月色明光中一閃。
樹上吹笛的少女,背對著的銀衣少年,深衣洇開的血跡。。。。。。
看不清顏容,心,卻在這個印象閃現的那一刻,細切的痛起來,似有人以小刀,撬挖了我某一處的軟弱。
忽聽人群熙攘,歡呼聲起,與此同時眼前光芒大盛。
咻的一聲煙火騰空,光影分五色,耀亮半個天空,映得人鬚髮皆亮,不辨妍媸,漫天裡開出了四季的花朵,富麗如春,絢爛似錦,橫貫黛青長空,真真火樹銀花,炫目已極。
阿悠亦仰頭看著,弧度美妙的下頷,盛唐詩歌般精緻流暢,然而我聽得他輕輕道:“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我呼吸一窒,黯然轉臉,裝做沒聽見,拉了他去尋了處人少的河邊,相倚而坐,他輕輕攬我在肩,道:“素素,人生若永能如今夜煙花燦爛美好,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