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與英法聯軍在八里橋打得你死我活。這樣的怪事,在世界戰爭史上,也算是罕見得很了。
上海總算是守住了,但靠的是洋兵的力量。慶幸之餘,士紳們對洋槍隊的態度,轉趨失望,除了送一筆旅費給華爾,讓他到歐洲治傷之外,剩下的,便不管不問,洋槍隊自然也就不復存在了。
然而那一次,到底只是太平軍的一支偏師,力量不強。而這一回,倘若李秀成挾新克杭州的兵威,再攻上海,那麼以上海現時的防務,是不是還能抵擋得住,就只有望天打卦了。因此上海人對軒軍的期待,可想而知。
就在這一片殷殷的熱望之中,“威廉麥特”號輪船,終於在十一月初二這一天,駛進了黃浦江。
*
在港口接船的官紳之中,以李恆嵩的官階最高,是正三品的參將,但真正權力最大的,卻是正四品的上海道吳煦,因此主角自然要由他來唱,李恆嵩則與候補道楊坊、松江知府賈益謙、離任上海知縣金雨林一起,知趣地縮在了後面。
出乎他們的意料,先下船的並不是關卓凡,而是四品都司、奉旨統帶這一支軍隊的丁世傑。在他之後,則是六百多名馬隊的官兵,順著兩條踏板魚貫而下。這六百人,都有身為“京營天兵”的自傲,頭一回外出打仗,要掙面子,因此個個刀甲鮮明,精神昂揚,步履整齊有力,完全看不出一絲旅途勞頓之色。
這樣的軍容,自然令到碼頭上的官紳們喜不自勝,以吳煦為首,很客氣地與丁世傑和張勇見過了禮。兵士們則由軍官帶到旁邊的一塊空地上,喊著號子集合整隊,肅穆無聲,陣列一旁。
這個時候,才見到關卓凡出了甲板,一身青衣小帽,帶著一副墨晶眼鏡,顫顫悠悠地從踏板上走了下來,身後跟著長隨張順,替他拎著一個大皮箱。
這位紅動京華的御前侍衛,就帶了這麼點東西來上海?在場的官員,都有不能相信的感覺。而他的這一身裝扮,頗有洋場的做派,並不象別的京官那樣保守古舊,讓這些得風氣之先的上海官紳,在心裡先存下了一份好感。至於箱子裡都有些什麼,別的不知道,至少裝著一件黃馬褂,那是確定無疑的。
從儀制上來說,該讓丁世傑們先下船,這是關卓凡在路上就已經想定了的事,而這一身裝扮,也是刻意為之,表示我關卓凡和你們上海的諸位老大,絕對可以和光同塵。
然而做此官,行此禮,下屬參見上官的那一道程式,總免不了。等走到吳煦的面前,關卓凡便將袍子的前擺一撩,利索地請了一個總安。
“關卓凡參見各位大人!”
這個禮,必不可廢,可是該如何應對他這一個禮,也讓這幫上海的地方官員傷透了腦筋。從道理上來說,一個到上海來上任的知縣,他們是根本不必迎接的,至多由縣衙來一個主簿,足夠了。可是關卓凡的身份卻又不同——雖然丁世傑是名義上的統帶,但人人都知道,關卓凡才是這支軍隊實際上的主腦,而且“御前侍衛”四個字,念茲在茲,誰也不敢真把他作為一個七品知縣來看待。
於是包括吳煦以內的各位官員,彷彿遭了什麼驚嚇一般,都紛紛避開了他這一禮,表示不敢受,然後抱拳長揖,作為還禮。
“逸軒!”吳煦把關卓凡扶起來,笑容滿面,親熱地說,“你的大名,我已經仰慕多時了,這一回蒙了皇上恩准,放你出京,這才有緣在上海見到你。”
“不敢當。下官初到上海,一切還要請吳大人多多提點。”
“好說,好說。”吳煦把客氣話說完,這才說正事,“軒軍的馬匹,是在閔行下的船,已由賈知府派人,妥善送到七寶。營房也早已經備妥,只等丁都司他們入營了。你的公館,是我和老金替你打理的,不要嫌寒酸。一會兒先送你歇息了,晚上我做東,替你洗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