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翻了的瓶子裡的水,在地上流淌著,淌得到處都是。
她終於等到了自己的婚禮。
平壤城中流光溢彩,裝點著盛世的奢華。當卓王孫挽著她的手走過時,她毋用懷疑,這一切都是因她而設。她還有什麼理由不幸福?
楊逸之靜靜地站在夕陽的暮光裡。
夕陽枕在遠山上,彷彿一隻蒼老的眸子,靜靜凝望著他。
卻讀不出他滿腹心事。
他眺望春江,地上起了霧,渺渺地有些看不清楚。就如心底隱隱的痛楚,那麼真切,卻不知道究竟是為了什麼。
霧中緩緩走來一個水紅色的影子,楊逸之的心頭猛然一震。
那個影子停在離他兩丈遠處,淡淡的紅色挽住一個花籃,纖細的腰身就像是風中的一株垂柳。
楊逸之的心驟然一動。
相思。他最掛懷的一抹水紅。他本應進城去找她,卻無意中在這裡相遇。難道這就是命運?註定了他們一次次相遇,再一次次分別。
水霧蒸騰,相思的容貌近在咫尺,卻又似有些恍惚。
悠悠地,她嘆息道:“你,為什麼要進城來?”
為什麼?
楊逸之的心又開始痛了起來。
為了找你。
為了告訴你,我不能沒有你。
可以嗎?不顧謙謙君子,不顧溫潤如玉,回憶起那抹幾乎消失的年少輕狂,帶著她離開,到天涯海角。
不顧天下人唾罵。
可以嗎?
他的心劇烈地跳了起來,越來越痛。
卻不能。
當他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就讀懂了她臉上的笑容。
只有當一個女子,找到了一生歸宿、得知今生不再漂泊、最好的年華有人共度時,臉上才會浮現出這樣的笑容。
於是,他不能帶她走。甚至,不能多說一句話。
他靜靜地道:“我來,是想救走李舜臣。”
相思的目光,隔著迷霧注視著他。天,更加暗了。她與他的容顏,也被霧氣隔斷,只剩下隱隱約約的剪影。
“可以讓我幫你嗎?”
楊逸之搖了搖頭,他不想連累她,尤其是在這個時候。
但相思的話隨即堅定了起來:“請讓我幫你一次。”
她似是笑了笑:“我可以將李舜臣監牢的鑰匙偷給你。我們在流花寺中見。”
“就讓我為這個國家做點事情。”
她靜靜地看著他,一字字道:“也為你。”
楊逸之的心一痛。這句話就像一柄刀,刺破了他刻意掩埋的記憶,讓他想起了太多太多。
是的,她和他之間,只剩下這麼多了。感念,恩義,報答,如此而已。
在她披上嫁衣,從此幸福地守候在那個男子身邊之前,她要為他做一點事,回報他一次。
正如在三連城上,她可以將唯一的解藥留給他,卻只能對他說一句:〃對不起,我不能愛你。
楊逸之靜靜地看著她。那些決心要忘記的,從來都不能提起的,就如被打翻的茶,萬種苦澀,一起翻湧上來。他禁不住躬身,捂住刺痛的胸口。
在他沒有看到的瞬間,“相思”嘴角沁出了一抹微笑。
那微笑中,有傲岸,有張揚,有飛揚跋扈的豪情,也有天下唯我的雄心。那是隻有王者才有的無雙氣概。
如果他看到,他就不會再相信,“她”是相思。
平壤東南的山櫻花開到極盛,層層疊疊地堆在枝頭上,連目光都無法穿透。相思只花了片刻工夫,就將花籃採滿了。
他剛要離開的時候,忽然發現一抹耀眼的白色,出現在花叢深處。
楊逸之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