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妻子說:您說吧,俺不怕。姑說:也不過是十幾年前事,十幾年前,人比現在少多了。三年困難,全公社生了七個孩子,死了四個。那會兒人少,荒地也多,路也少。有一天夜裡,我去王幹壩接生,接完生就是後半夜了,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那個小夥子說:姑,我送你回家吧。我說:不用,你快回去照顧你媳婦。他還是要送我,我說:沒事,我走慣了夜路,什麼都不怕。那個小夥子回去了。一出村,我心裡就怯生生的,那個天,沒死沒活地黑,現在根本就沒有那麼黑的天。我摸索著路走,聽著路兩邊的高粱葉子嘩嘩地響,象有人搖的,一串串的腳步聲跟在我身後,還有哞嗤哞嗤的喘氣聲。路越走越不平坦,亂糟糟的細草纏著我的腿,毛絨絨的尾巴掃著我的臉。我的頭皮一炸一炸的,頭髮都支楞起來了。我知道毀了。碰上邪了。你大爺爺給我說過這種情景,我原來也不信,這下信了。我走不動了,癱在地上,聽著四面八方的風響,勾兒嘎兒的鳥叫,嘰嘰咕咕的人語,心裡想:今日算完了。坐了半天,又想,不就是個死嗎?半輩子人啦,活著沒味,死了也利索,想著想著膽就壯了,我大叫:邪魔鬼祟,有本事就使吧,你姑奶奶連死都不怕。我這一聲吼不打緊,眼見著遠遠地過來一道火光,停在離我幾十步遠的地方,叭嘎叭嘎地響一陣,就看到有一顆碗大的火球慢慢地升起來,升到五六米高的光景,在空中停停,又慢慢落下。連升三次,那火球就在空中舞起來,像兩個孩子在拋球,劃一道紅線,又一道紅線。那個球發出不刺眼的紅光;照清了我眼前的一片綠草……好久好久,火球沒了,我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個狐狸露了一下相,緊接著一溜火線走了。這時,黑霧散了,我看到了滿天星星和遍地的墳頭,我被邪到老墓田裡了……從河對面傳來了你大爺爺喊我的聲音……你大爺爺那時還活著,我出去給人家看病,他就拄著柺棍在河堤上等我……你還不信嗎?我說:也許……您在神經極度緊張之後產生了錯覺。姑說:你給我滾到一邊去!我是醫生,還不知道什麼是錯覺?
我說希望能碰到次狐狸煉丹,也好開開眼,姑說絕對不可能了,現如今人太多了,鼻子裡眼裡都是人,人多地面窄,人多心眼黑,山貓野獸連個藏身的地方都沒有了,到哪裡去煉丹!
門嘎吱一聲響,進來的是女護士,她提著兩隻熱水瓶,熱水瓶塞兒噝噝地叫。她什麼時候出去開啟水我不知道,我光顧了聽姑講煉丹了。姑說:小安,這就是我那個當電影導演的侄子。安護士說:我早就認出來了。安護士用蛻皮的手端一杯水給我,我伸手接水時,禮貌地看著她,她說:我看過您的電影。您喜歡用慢鏡頭。姑說:你不是選演員嗎?看看小安怎麼樣?我說,我要帶走她,誰幫你接生?姑說:我一個人幹,扶植年輕一代嘛。
大家笑了一陣。安護士又給我妻子倒了一杯水。產婦的婆婆從產房裡衝出來,氣喘吁吁地說:露頭了……露頭了……。姑說:你就在外邊等著吧,產房裡地方小,轉不開人。產婦的婆婆諾諾連聲。這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孃們,留著二刀毛。一張大臉紅撲撲的,氣色好得如剛上市的小蘿蔔。安護士對我嫣然一笑,說:老師,您坐著。她叫我老師,我看到妻子臉上抽搐。安護士的臉嫩得像毛桃,眼睛開了一些,雙唇極富感情,紅潤得象熟櫻桃。
爆炸(9)
妻子戳我一下,說:她爸爸!
我打了一個驚悸,聽到牆上一聲爆響,見那個綠花格子鐵皮熱水瓶下滲出水來,水銀色破瓶膽嚓嚓響著,碎在地上。……
4我坐在窗戶下安護士的辦公桌前,斜看著那扇上半截|乳白下關截烏黑的門。妻子坐在姑那張辦公桌前,兩張桌子連在一起,妻子也就與我對面而坐。她的目光從我臉上飛向牆壁,飛向天花板,又從天花板滑到牆壁、滑到我臉上。她的胳膊肘撐在黑漆剝落的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