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里了,就是爬,我們也要爬到!”
父親想不到共產黨的幹部竟然會哭、會流眼淚,這刺激如一針嗎啡,驅趕著他的麻木與倦怠,腦子裡一聲脆響,他一躍而起,說:“指導員,衝著你,我也要把民夫連帶到賈家屯!”
指導員說:“我下決心了,拿出三袋小米,一百八十斤,煮幾鍋乾飯,讓同志們吃飽。”
父親說:“不行,咱不能‘明天要立貞節牌坊今夜偷漢子’,我到村裡去看看,能不能找條狗。”
指導員從皮挎包的夾層裡掏出一隻小玻璃瓶,擰開蓋子,把兩顆|乳白色的小藥片倒在掌心裡,鄭重地說:“這是兩片美國藥,是我們老八團政委臨犧牲前送給我的,他讓我在危急關頭吃下去,為了把軍糧送到賈家屯,你把它吃了吧。”
“什麼仙丹?”父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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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導員說:“我也不知道。”
父親說:“你是不是想把我毒死?”
指導員哭笑不得地罵一句。
父親說:“我不信你的話。要不,咱倆各吃一片。”
指導員掐起一片藥,扔進了咽喉。
父親也掐起一片扔進了咽喉。他吧咂著舌頭,說:“不鹹也不淡,蝨子大一片藥,能有什麼用?”
指導員說:“待會兒你會感到精神頭兒格外足。”
父親說:“就算這是塊砒霜,也毒不倒我。”
指導員說:“不要不相信化學。”
父親說:“你說吧,咱該怎麼辦?”
父親在民夫連裡(12)
指導員說:“把同志們叫起來,搞點東西吃,燒點水喝,立即出發,爭取今夜趕到賈家屯軍糧儲運站。”
父親說:“叫是叫不起來了,用錐子扎吧!”
指導員說:“再讓我試試,實在不行你就扎吧。”
父親從小車上找來一根銳利的縫包針,放在鞋底上蹭著。
指導員支撐著站起來,掏出盒子炮,“啪啪啪”放了三響,趁著民夫們驚嚇初醒的機會,他抖擻精神,高聲喊道:“共產黨員們,不能再睡了,黨考驗我們的時候到了!斯大林同志說:共產黨員是用特殊材料製成的呀!如果關鍵時刻不帶頭,要我們這些黨員幹什麼?共產黨員們,為了徹底消滅國民黨軍隊,為了保衛解放區,保衛勝利果實,起來呀……”
指導員的聲音一聲比一聲嘶啞、低沉。父親心裡說:“算了吧,你喊話一千句,不如我一錐子!”他有些同情地看著這個堅決的共產黨員,和倒在枯草裡的共產黨員們。父親是非黨的群眾,但清楚地知道民夫連的共產黨員是誰。他是從持槍與會議上判斷出來的。民夫連有十二條長槍,兩隻盒子炮。原任連長和指導員是理所當然的共產黨員,十二個持有武裝的民兵自然也是共產黨員,槍桿子永遠握在黨的手中。這十幾個經常湊堆兒開會,神神秘秘的,“共產黨開會、國民黨抽稅”,真是不假。父親摸摸腰間的匣槍,心裡感到很痛快。指導員繼續嘶叫著,父親想勸他停止,沒及張嘴,一個奇蹟出現了,那十幾個持有武器的民夫和原任連長像笨拙的大蟲一樣,緩緩地、痛苦地支撐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坐起來,站起來,向指導員靠攏,其中有父親的隨從馬前田生谷和馬後水長劉。他們一個個前倒後傾,身體重心不穩,彷彿一陣微風便能吹倒。父親好奇而崇敬地看著指導員那張醜陋的嘴:乾枯裂皮的嘴唇和被肺火燒黑的牙齒,但這張嘴裡吐出了嘶啞難聽的聲音卻像神的咒符一樣,把十幾個鞭子抽不醒的人喚了起來。他越來越感覺到共產黨的厲害。民夫連指導員是父親碰到的第三個令他佩服的共產黨員,第一個是膠高大隊的大隊長江小腳。
指導員向他的黨員們灌輸著力量,父親卻拿著縫包彎針去扎昏睡的民夫。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