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
他望著最後一車銅錢入庫,忽然聽見身後傳來環佩叮咚。
轉身的剎那,晚風捲起某位姑娘的藕荷色披帛,金線繡的纏枝蓮紋在夕陽下晃得人眼花。
人群忽然騷動起來,不知誰撞翻了裝銅錢的推車,滿地滾動的方孔錢在青石板上映出細碎金光。
滿地銅錢滾動的脆響中,李明伸手托住女子手肘的力道比打算盤時還要精準三分。
藕荷色披帛掃過他腰間玉帶銙,金線纏枝蓮的繡紋在暮色裡忽明忽暗。
那女子髮間銀簪垂下的流蘇晃成一片碎星,露出耳後新月狀的硃砂胎記。
\"姑娘當心。\"李明正要鬆手,忽然察覺掌心多了枚硬物。
低頭看時,卻是塊雕著波斯文字的瑪瑙令牌,邊緣還沾著未乾的船漆。
女子抽回手的動作像受驚的雀兒,頸間瓔珞隨著急促呼吸起伏:\"民女蘇氏,在城南開著胭脂鋪......\"話音未落,巷口傳來駿馬嘶鳴。
五匹棗紅馬潑剌剌衝散人群,當先騎手揚起的馬鞭梢頭,分明繫著海龍幫的藍綢標誌。
俞通源的笑聲就是在這時破空而來的。
他反手將鐵胎弓掛回馬鞍,玄鐵護腕磕在鎏金馬鐙上叮噹作響:\"好個算無遺策的李參議,倒叫個胭脂幌子晃花了眼。\"說著故意抬腳踢飛顆銅錢,那錢幣旋轉著掠過李明鬢角,正落在蘇娘子繡鞋尖前。
李明耳根發燙,彎腰拾錢的瞬間瞥見蘇娘子裙裾下若隱若現的牛皮短靴——與晨間那個\"侍女\"的制式分毫不差。
他藉著起身的動作貼近半步,果然嗅到對方袖口若有若無的硝石味,那是火器營匠人才會沾染的氣息。
\"俞將軍說笑。\"李明將銅錢輕輕放在蘇娘子掌心,指尖似有若無地劃過她掌紋,\"蘇掌櫃的胭脂鋪,上月可是納了雙倍商稅。\"他故意把\"雙倍\"二字咬得極重,滿意地看著女子睫毛微顫——這正是他新政中針對可疑商戶的稽查條款。
暮鼓聲從鐘樓傳來時,三輛裝滿暹羅香料的牛車吱呀呀駛過石板路。
蘇娘子退進陰影裡的步伐看似慌亂,實則恰好避開牛車上垂落的苫布繩結。
李明裝作整理披風,袖中暗袋裡已然多了張字條,火漆印上的海龍紋正在暮色中猙獰。
\"報——!\"驛卒的驚呼撕裂了漸沉的夜色。
渾身溼透的傳令兵撲跪在青石板上,懷裡緊抱的防潮竹筒裂開細縫,鹹腥的海水正順著裂紋汩汩外滲:\"稟參議,戌時三刻潮信突變,三艘福船在鹿耳門觸礁......\"
李明展開急報的手指穩如握筆,但俞通源瞧見他頸後青筋突地一跳。
沾了海水的桑皮紙上,原本工整的貨品清單被暈染成模糊的墨團,唯有\"錫蘭肉桂二百擔全損\"幾個字清晰得刺目。
晚風捲著鹹味掠過屋簷,白日裡茶盞中浮動的金邊茶沫突然閃過腦海。
\"即刻點二十輕騎。\"李明將急報按在俞通源掌心,轉身時玄色披風掃過蘇娘子來不及收回的指尖,\"勞煩將軍隨我去......\"話到半途突然頓住,他望著空空如也的陰影處,青石板上只餘半片枯萎的波斯菊花瓣——那不該是這個季節出現的異域花卉。
更夫敲響二更梆子時,城南胭脂鋪的後院井口突然探出個溼淋淋的腦袋。
蘇娘子擰著滴水的髮梢,對著銅鏡將耳後胎記輕輕擦去。
鏡中倒映著開啟的瑪瑙匣子,十二枚刻著不同商幫徽記的令牌,正隨著地面傳來的馬蹄聲微微震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