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便盡力和緩下臉色。可還不等他說話,錢觀察便已經從他身旁走了過去。
“葉知縣上任半年不到就連病兩場,一則是召見糧長,二則是審理要緊詞訟,全都不能顧及,我身為分巡道,當探知病情,稟報朝廷,否則耽誤了政務,誰也吃罪不起。”
李師爺見錢觀察擺明了車馬,暗想此人之前面對那麼大風浪,自始至終就沒露面,如今一出面就是純粹懷著惡意。實在可惡。可他還沒想好該怎麼再阻攔一下這位。突然只覺得有人拽袖子。發現是金寶衝自己搖頭,而且使勁把自己拖到了一邊,他不禁暗歎這個學生心地純良。可是,等到錢觀察和舒推官一前一後進了屋子,金寶就踮著腳在他耳邊輕聲說道:“先生別擔心,不會有事的。”
不會有事?這是安慰……還是事實?
李師爺正有些愣神,就只見汪孚林走到了自己身邊,指了指裡頭。滿臉壞笑地說道:“進去看看熱鬧?”
汪孚林不等李師爺反應過來,便拉上了這位仁兄,直接鑽進了屋子。這時候,偌大的屋子裡一片安靜,就只見錢觀察和一個身材頎長的中年人你眼看我眼,而舒推官在一旁同樣是兩眼直勾勾的,彷彿眼珠子就要瞪出來了。至於葉大縣尊,此時此刻一手支撐著一根柺棍,看上去就和七老八十似的,整個人因為連日禁食少食。有些消瘦,但人的精神卻不錯。這會兒甚至能看到其眉眼間甚至滿是笑意。
看到汪孚林和李師爺跟了進來,葉大縣尊甚至趕緊招呼道:“孚林,李師爺,這是南直隸巡按御史劉爺,此番乃是奉應天巡撫海部院之命來徽州的!”
海部院?
李師爺只覺得腦際靈光一閃,一下子意識到這所謂的海部院是誰了——難不成是之前氣得嘉靖皇帝險些殺人,等龍馭上賓之後才被再次提拔起來,一度鬧得徐階灰頭土臉的海瑞海剛峰?至於這南直隸巡按御史,那更不用說了,定然就是年初曾經來過徽州府,用和稀泥的方式暫時擱置了夏稅絲絹一事的劉世會。此時此刻,劉世會代表應天巡撫海瑞來徽州,在誰都不知道的情況下來探望歙縣令葉鈞耀,這意義卻是非比尋常。
汪孚林見其他人有的沉浸在驚愕之中,有的大眼瞪小眼,他便不動聲色用胳膊肘撞了一下李師爺,然後就拉人上前去拜見了這位只曾耳聞不曾目睹的巡按御史劉爺。
人當然不是他招來的,他就算有這個心也沒那個手段。而就算是之前帥嘉謨趕到南京,見到了那位號稱最親民的海筆架,海瑞果然為民做主,那也不可能這麼快就差遣得動一位巡按御史。要知道,自從之前狠狠整治了徐階,又得罪了大批鄉紳富戶,海瑞在南直隸的日子就已經相當難過了。
大局面大手筆的比拼,那已經脫離了鬥智的層次,進入了鬥勢的範疇,幸運的是,他在汪道昆人走的時候就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擺事實講道理各種手段用盡,終於爭取到了一點福利——那就是讓巡按御史劉世會到徽州府走一趟!
哪怕這一趟原本並不是為了來給葉縣尊,又或者他汪小秀才來撐腰的!至於如何緊緊抓住劉世會的一路行程,靠的是程乃軒他爹的商業網路;如何促使這位先來探望葉縣尊,多虧了吳司吏和劉會這兩位資深小吏提供的各種文書檔案,趙五爺麾下一大幫民壯自從人進城之後就開始緊盯嚴防。正是所有人緊密團結在一起,利用各種資源各種訊息傳遞,方才完美達成這一步!
劉世會雖說和歙縣戶房司吏劉會的名字只差一個字,但年紀卻大將近一倍,和錢觀察那陰沉的面相比起來,此人要顯得俊朗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