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聲色地微微頷首,隨即便開口說道,“說實話,我之前兩天大張旗鼓拜訪了那麼多人,就是怕有人想要滅口。可即便如此,飲食中被人下藥,也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他一邊說一邊朝桌子上一碟動都沒動過的綠豆糕努了努嘴,這才哂然笑道:“張公公如若有興趣,不妨將這東西帶回去,藥老鼠想來是再管用不過的。”
張宏這才意識到,何心隱能夠聞名天下多年,不單單是文章學問,以及那離經叛道的腦袋,還有其判斷力也不同凡響。他剛剛在發現是張鯨捲入其中時,一瞬間動過殺心,可眼下便完全打消了這年頭。這些名士哪怕再有什麼不好,皇帝可殺得,閣老督撫可殺得,唯獨他這樣的司禮監秉筆不能動這個殺手——而且,他又不是做事全無忌憚的馮保,沒必要為了名下一個膽大包天的乾兒子就做這種事!
因此,他當機立斷地說道:“何先生既然在京師呆得不痛快,那我立時派人送你出城。只不過,也請何先生能夠體諒一下我的難處,京師這一畝三分地,今後請不要再來了。前事我自然會妥善處置,將來絕不會有人再危及你的子侄學生。這一點,汪世卿也能做個見證。”
要是換成別人,被人如此脅迫到了京城,而後又這樣形同驅逐地“禮送出境”,必定會雷霆大怒,可何心隱卻早已過了那等注重表面的年紀了。呂光午竟突然來到京師,分明是為了他而來,這已經出乎了他的意料,而汪孚林竟然找了張宏這麼個既有實權,說話做事也比較實在的大璫來,那更是讓他心中感動。要知道,這年頭計程車大夫,暗地裡可以給那些權閹寫墓誌銘,當面卻全都冠冕堂皇得和人劃分界限,汪孚林把這層關係暴露給他,可謂真心實意。
既然從根本上給他解決了燃眉之急,他哪裡還會惦記細枝末節,當即沉聲說道:“京師是非之地,我本來也不想踏足,此去之後,自然後會無期。”
“那就好。”張宏不是沒有去設想何心隱和汪孚林合謀誆騙自己的可能性,但事情發展到這地步,馮保已經完全把矛頭對準了張四維,而假張誠真張鯨的可能性理應還只是自己知道,再加上何心隱所述種種關於見面的細節非常真實,故而他已經信了八成。此時他悄然出了客棧,等上了馬車,注視著自己的那些人將何心隱主僕三人送上一輛灰撲撲的馬車,往阜成門送去,天亮應該就能出城,他就知道這邊的事情理應是不用自己擔心了。
畢竟,阜成門那邊值守的人便是他門下出去的尚膳監太監徐厚的弟弟,即便在這滿城風雨之際,怎也不至於攔阻他的人。
他是可以留下何心隱和張鯨對質,他是可以把何心隱帶出去,將整件事情始末公諸於眾,而後把尚未爆發的這件事給壓下來,但就如同首輔和次輔之間是天壤之別,他這個司禮監秉筆和馮保這個司禮監掌印之間同樣隔著一條難以逾越的天塹。馮保既然已經在他面前誓言追查到底,他也就只能竭力把事情控制在自己能控制的範圍之內,所以何心隱不願意摻和,這其實再好不過。
“把之前客棧裡收拾的那一盤綠豆糕給張鯨送過去,順便告訴他,有福客棧他不用再費神了。”
等到那個跟著自己三十年的老長隨應命而去,悄然回私宅的路上,張宏思量再三,覺得何心隱既然會找到汪孚林求助,想必這一趟離開,汪孚林自然也會得到風聲,因此,他思前想後,暫時沒吩咐人去給都察院的都吏劉萬峰捎信——在前一條通道已經不大安全的情況下,這樣的聯絡還是越少越好。當他在派出多人混淆耳目之後,便扮成一介老僕獨自從後門回到了私宅。
都察院中,一晚上被人吵醒多次的汪孚林仍然沒能補眠成功,一大清早,他又是在一陣敲門聲中被驚醒的。當睡眼惺忪的他趿拉著鞋子開門,發現外頭的赫然是一手提著一個食盒,一手拎著一個有蓋小木桶,眼圈青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