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的文風很是反感——好在汪道昆總算改了,名士習氣也收斂了許多——可天底下不知重點的官員還是太多了,看看這貴州按察使的公文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恨恨地將這猶如裹腳布一般的公文丟在案頭,張居正剛揉了揉太陽穴,就只聽外間有中書舍人通傳道:“首輔大人,張閣老求見。”
內閣三位閣老當中,張居正和張四維全都姓張,而張居正為首輔,旁人自不會單單稱之為張閣老,而張四維不喜旁人稱之為三輔,因此在這種私底下的場合,乖覺的中書舍人對呂調陽和張四維的稱呼,便是不分先後的呂閣老和張閣老。此時,張居正也沒細想,當即吩咐道:“請他進來。”
自從幾天前文華殿上和王崇古唇槍舌劍了一場之後,張四維便再也沒有踏進過舅舅的私宅,但和張居正的單獨見面,這也是第一次。他和高拱私交甚篤,只不過和張居正也一直都維持著良好的關係,這才能在高拱下臺之後,又起復回朝,更是被張居正引進了內閣。所以,他踏進這間直房和張居正單獨密談的次數,遠遠多於呂調陽,可卻沒有哪次如這一次一般心情沉重,甚至可以說緊張。
因為他難以確定遊七的死活,更不知道遊七是否曾經供出點什麼。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王崇古那時候就未雨綢繆,出面全都在前頭,幾乎沒牽扯到他。
所以,在拱手行禮入座之後,張四維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沉聲說道:“元輔,恕我直言,王鑑川不適合再呆在兵部尚書這個位子上。”
“嗯?”張居正有些詫異地挑了挑眉,“此話何意?”
見張居正如此反應,張四維便沉聲說道:“廉頗老矣,不復往日銳意,而且他對那些科道言官的態度實在是迂腐!更何況,據我所知,他之前因為一己之私,曾和遊七私下接洽。”
話音剛落,他清清楚楚地察覺到,張居正的眼神明顯銳利了起來。可這時候已經不容後退,他便稍稍壓低了一點聲音,面帶苦澀地說道:“王鑑川乃是我的舅舅,舅甥至親,我從前自然也免不了偏幫他。他自恃功高更勝過譚子理,因此一直都期冀兵部尚書之位,對汪南明自然免不了有些敵意。因此禍及汪孚林。遊七之前也不知道和汪孚林有什麼過節,一來二去,便和他勾搭在了一起……他曾經是我向來尊重的長輩。卻沒想到如今竟如此墮落!”
張四維說著說著,就乾脆深深低下了頭,一副羞愧交加的樣子。他不能確定自己這種姿態是否能夠騙得了張居正,但卻很確定,自己的這種表態絕對是張居正歡迎的。因為,兵部尚書這種重要性僅次於吏部尚書,還在戶部尚書之上的位子。張居正當然更願意留給自己的鐵桿,而不是資歷更老,顯然又有別樣心思的王崇古。否則。王崇古也不會在把柄很可能落入張居正手中時,讓他選擇這種壯士斷腕的法子。
“此事我知道了。”張居正言簡意賅地吐出幾個字,停頓了許久之後,這才字斟句酌地說。“我自然是信任你的。”
儘管後一句彷彿有些輕飄飄的。但張四維聽在耳中,仔仔細細掰碎了分析,卻知道張居正固然未曾全信他一點都沒有參與,但至少是認可了他的表態。因此,他接下來便趁熱打鐵地說道:“此外,我那表弟讀書的能耐尋常,這次會試能考中進士,甚至殿試名次還在二甲。卻也已經是幸運至極,若能將其外放小縣多多歷練。日後王家總還能有人支撐家業,還請首輔大人能夠允准。”
“我知道了。”
即便張居正的反應依舊顯得很冷淡,但張四維在告退離開的時候,卻大略能夠確定,今天來的目的至少達成了大半。相較於資歷深,人望不錯的呂調陽,他這樣一個日後很長一段時間在朝中必然幾無黨羽的三輔,無疑能夠令張居正放心得多。可是,一想到此次那慘重的損失,他的心頭就猶如滴血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