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頗有畏懼,有時候甚至希望少看到這位張先生幾回,但母親慈聖李太后天天耳提面命,馮保也時時刻刻灌輸張居正乃是國之肱股,絕對不可或缺,朱翊鈞從來就沒想過張居正如果不當首輔又會如何。更何況,他懂事就是太子。十歲就登基,帝王心術還玩不大好。可大明朝歷代天子的壞脾氣他卻學了個十足十。然而,他大喝的這四個字,卻立時三刻就被其中一個言官給摳了字眼。
“皇上所言極是,內閣首輔張居正確實狂妄荒謬!若是他繼續秉國,必定禍亂社稷,殃及臣民!皇上,遼東軍民別擄掠為奴的可憐,難道苦於那些政令的天下蒼生就不可憐嗎?皇上請聽一聽,民間已經民怨沸騰,多少官員因為他的政令疲於奔命,多少讀書人被他斷送了前途!”
張居正見幾個科道言官抓住萬曆皇帝剛剛那四個字沒有任何指代的空子,你一言我一語,給他不知道扣了多少罪名,他雖說眉頭漸漸擰緊,卻始終沒有任何置辯。直到這些人的攻擊終於告一段落,他方才緩緩開口說道:“皇上,自年初就有各種上疏參奏微臣,如今更是直接引天象示警為由,更有甚者,以王安石之三不足來反諷微臣政令。微臣自入閣以來,以復太祖高皇帝舊法為己任,以威權歸主上,如今被人交口參劾。臣不想辯解,自求去職以謝輿論。”
見張居正說完便直接俯首於地,文華殿上一眾大佬不論對今日之事有預估,又或者是毫不知情的,登時全都倒吸一口涼氣。這分明是以退為進,讓天子直接選擇是留首輔,還是留言官!就連汪孚林,也委實佩服張居正的老辣,人家借他這個新進士在遼東搗騰的事情為突破口逼宮,可張居正根本不屑於辯解,直接提出辭職,這下子,被架到火上烤的反而就變成言官了。果然,下一刻,他就看到主位上的小皇帝氣得直髮抖。
怒氣衝衝的朱翊鈞拍案而起,厲聲罵道:“張先生國之棟樑,豈是你等只會逞口舌之利的人能夠比的?來人,著錦衣衛將這幾個危言聳聽……不,妖言惑眾的傢伙立時送北鎮撫司,好生打著問!”
天子一言,起頭如同看客一般的大佬們終於知道不能再沉默了,但沒有一個攔著錦衣衛上殿拖人,而是一部分挽留張居正,一部分勸解天子息怒。於是,而汪孚林和餘懋學從最初兩個棋逢對手的主角淪落為無人注意的邊緣人,忍不住彼此對視了一眼。餘懋學看到的是汪孚林沖著自己微微一笑,彷彿對剛剛這一幕毫不意外;而汪孚林看到的是餘懋學那沉靜的表象下隱藏的火光,顯然剛剛沒參與,並不代表其就真的與那幾個科道言官的政見不同。
錦衣衛抓人很有技巧,蜂擁上殿之後,為了避免犯人呼號掙扎,直接先堵住嘴,然後一人抓住一邊手腳就往外拖。因為汪孚林的服色和這幾個早已出仕的截然不同,倒沒有人錯認他也是小皇帝下令要抓的人,但餘懋學就不一樣了,奔上殿來的錦衣校尉竟有人打算連他也架了出去。對於這樣的場面,餘懋學眼神一閃,卻沒有任何辯解,也沒有任何反抗,打算任由他們把自己一塊揪下去,卻沒想到旁邊傳來了一個聲音。
“好教各位得知,這位餘侍御剛剛只是和我在文華殿上各執己見爭了一番,卻沒有指斥首輔大人。”
今天萬曆皇帝親臨,文華殿外的錦衣衛正是都指揮使劉守有親自帶隊,所以這幾個錦衣校尉都是之前在那小客棧見過汪孚林的。聽他這麼一說。來抓人的兩人立刻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隨即抬頭去看了看大殿上小皇帝身邊的馮保,可這會兒馮保幫著朱翊鈞寬慰彷彿鐵了心要辭掉首輔張居正還來不及,哪裡有功夫周顧這一頭?好在剛剛他們也大略聽到殿內是怎麼一回事,思量再三,最終還是唯獨放過了餘懋學一個,把其他科道言官都堵了嘴拖走。
之前人多勢眾,彷彿真理全都掌握在自己手上,如今卻是形單影隻獨一人。餘懋學看看替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