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婺源那幫想要捂蓋子的傢伙,也不是其他幾縣那些對我揭蓋子恨之入骨的人,在京師這種對犯夜抓得最嚴的地方,他們不可能有這樣的膽子,更沒有這樣的能耐!我小的時候也去過新安衛,那些頂多就是兵痞。可這些人的感覺卻好像久經戰陣……我不知道怎麼說,想當初倭寇圍徽州的時候。就有這種煞氣!”
眼看這位遍體鱗傷卻仍舊不改初衷的中年人,此時此刻卻越說語速越快,到最後攥著自己的手腕用力越來越大,汪孚林不得不用力地握住了那隻手,輕聲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不論是誰,至少人已經暫時退去,那便說明他們還知道京師這種地方有王法在。帥先生你安心一些,別想這麼多,好好養傷,萬事有我在……”
在汪孚林那猶如和風細雨一般的勸慰下,帥嘉謨方才緩緩鬆開了手。他沒有發現自己把汪孚林那手腕給勒出了一道紅痕,坐回去之後,又呆呆出神了起來。堅持了多年一定要做成的事情,如今橫生枝節的同時,又發現要自己性命的人很可能並非自己嗤之以鼻的那幫鼠輩,對於他來說,這不是打擊,而是深深的震懾。他從來就沒有高看過自己,他所求不過是歙人的一個公道,怎會突然被這種可以調動如此亡命之徒的人惦記上了?
帥嘉謨失魂落魄,汪孚林也好不到哪去。他這一年多閉門讀書,但並不只是一門心思琢磨製藝文章,對於京城人事也一直在加深瞭解。畢竟,汪道昆早就說過讓他要上京歷練一下,屆時兩眼一抹黑那還歷練個什麼?在腦海中把一個個有實力派出剛剛那些人的朝中大佬在腦海中過濾了一下,然後又設想了一下劫殺帥嘉謨的動機,他最後仍然沒能用排除法找出可能的幕後黑手。
因為現在手邊的線索,實在是太少了。而且殺了傷了一個帥嘉謨,能有什麼好處?十年二十年之內,歙人再無人敢提夏稅絲絹這陳穀子爛芝麻的破事?數千兩銀子的出入,對於朝堂大佬來說,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僅此而已。之前汪道昆如此重視,甚至讓汪道貫大老遠跑到歙縣把自己拎到京城,也只是因為這件事對於殷正茂的戶部尚書之位有一定影響,但也只是一定影響,畢竟殷正茂的軍功早就足夠了!
除非……此事和張居正著手進行的賦役改革有所關聯,牽動到了相關者的敏銳神經,又或者是和南京那一場騷亂一樣,是有人挑起亂子渾水摸魚!
“小官人,到了。”
不過是簡簡單單的盯著一個人,也就是保護一個人,到頭來卻生出瞭如此多的變故,臨時充當車伕,又自詡為抗倭老卒的漢子著實覺得這雪夜裡走的一趟著實有些讓人唏噓。此時此刻,坐在車伕位子上的他連叫了兩遍,身後的車廂裡方才有些窸窸窣窣的動靜,片刻之後棉簾子被人打起,一個人敏捷地從裡頭跳了下來,一看門頭就發出了輕輕的嘖嘖聲。
“話說你這本事也夠大的,一路上沒有遇到那種攔路的柵欄,也沒遇到半個東城兵馬司巡行的兵!”
“京師這麼大,五城兵馬司先要照管的是各家文武官員府邸,再說如今時辰還算早,他們也樂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小官人別覺得在門外看著房子不怎麼樣。前後兩進的宅子,在京城這種寸土寸金的地方,沒兩千兩根本就拿不下來,還有車馬廄。老爺說,小官人若是一直住在家裡未嘗不可,但有時候呼朋喚友未必方便,而住客棧又太外道。所以早早就準備好了這裡作為您的下處。只不過沒想到您剛到京城。自己沒住上。先讓這位帥先生給住上了。”
汪孚林扭頭看了一眼車廂,見那油滑的車伕已經去叫門了,他就示意兩個真正浙軍舊部出身的隨從下馬幫忙,將帥嘉謨從騾車中弄了下來。之前在南京,他和潘二爺以及張喜張兵的見面之後,不但用一個鏢局安置了很多浙軍老卒,其中正當壯年,又或者沒有家小負累的。竟也有七八個,這些都被他留在了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