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鴻沛大道孝東大街明月巷。
湯嬤嬤風塵僕僕地敲開羅東府的角門,正打算去老太太的福壽園回報她在水商觀的所見所聞,卻見府中的燈籠清一色換成了白色宮燈,不由得心頭一突,啞著嗓子問給她開門的小廝:“這是怎麼回事!咱府上沒出什麼事吧?老太太一切大安吧?”
小廝捂著嘴悄悄告訴湯嬤嬤:“嬤嬤,我聽說是……大少爺房裡的竹哥兒快不行了,二太太讓劉管事把該預備的先預備著,免得到時候忙手忙腳的亂了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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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因為竹哥兒的事唏噓不已,晚飯只略用了一些翡翠滑魚羹就在耳房的軟榻上半眯下了,甘草來問了幾次,她都不想挪去床上睡。
本來以為,他們羅家個個都懂些藥理,吃飯食的時候也比尋常富貴人家更懂得“食補藥瀉”的道理。每次家裡的人稍微有個頭疼腦熱的,請來的大夫都是整個揚州城最好的大夫,下的藥也是三清堂裡最精的藥材。沒想到救得了病,救不了命,今天傍晚的時候得了信兒,她也去看過竹哥兒一回,看那奄奄一息的樣子竟是真的活不成了,竹哥兒他孃的一雙眼睛哭成了腫核桃,而床上竹哥兒已經連眼皮子都睜不開了。
三清堂中醫術最好的馬吳二位大夫也是束手無策,老太太嘆一口氣,假如老太爺還在家裡,或許能讓他用三清針灸試一試。可他老人家幾天前就突然不見人了,後巷看門的小廝來回報過,說看見他老人家穿著一身用剪子剪得破破爛爛的新灰布短衫,小腿上纏著白麻布綁腿,腳上穿著不知從那兒弄來的沾滿泥巴的舊布鞋,揹著一個大藥簍子就出門往西去了。通常老太爺出一回門要隔上半年才回來,最長的一回是三年,看來這次竹哥兒的病是指望不上他了。
這個月,羅家真是流年不利,多災多難。
先是逸姐兒被人發現頭破血流地倒在花園的假山後,懷疑可能是爬山的時候摔了下來,以致殞命。聽說了逸姐兒的死訊之後,自己真是不知道如何跟川芎交代,川芎嫁了兩次人就得了這麼一點子骨血,可憐見的一個小丫頭,好端端的竟然出了這樣的意外……後來聽說逸姐兒在道觀又活過來了,自己正喜得沒法兒,正琢磨著大宴親朋好友時都要請哪些人,讓眾親戚們聚在一起樂呵樂呵的時候,竹哥兒那頭又出事了。
老太太輾轉反側地睡不著,然後就聽見甘草低聲喚她,問她是不是還醒著。
如此深更半夜的來叫她,難道說竹哥兒那邊已經沒了!老太太覺得心頭倏然一涼,好好的一對雙胞胎的重孫子,轉眼間就少了一個!前些天她也去看過竹哥兒的情況,原本只是吃兩貼藥就好的小病小鬧,怎麼突然就瘦得皮包骨頭,沒了人形了呢?唉,他娘現在還指不定怎麼傷心呢。
雖然大房的川柏不是她親生的,可是羅東府向來男丁單薄,除了三房的川樸有個嫡子及哥兒,他們家就只大房有一個庶子前哥兒。四年前,大房中親上做親,讓前哥兒娶了他嫡母趙氏的外甥女,董家的嫡長女蘭姐兒。小兩口郎才女貌和和美美的,隔年就生了一對白胖的小子,給府裡添了不少生機。自己對這兩個重孫可一直是疼得捧在手裡怕掉了,含在口裡怕化了,只是最近家裡出了逸姐兒的事,才一時間沒顧上大房的那頭……
老太太覺得自己自從去年過完五十大壽,精力就比從前短了不少,很多事情都是懶怠去管,睜隻眼閉隻眼就和和氣氣地過去了,從前逸姐兒在家裡的時候,她也是對二兒媳婦的作為能裝看不見就漸漸地真看不見了一般,也讓逸姐兒在家裡受了一點委屈。
因為實在不想去看大孫媳婦哭天搶地的那一幕悲景,於是她裝作已經睡得很熟的樣子,還輕輕地打了兩個鼾。甘草又低低地喚了老太太兩聲,見她睡得實在很沉,這才閉上口輕輕退出去。
老太太立刻停止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