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裡的第一場雪落下來時,我正在客棧後廚磨刀。刀刃在磨石上蹭出沙沙的響動,像是毒蛇在舔舐信子。這柄祖傳的斷水刀跟了我三十年,刀柄處的紅繩早已被血浸成黑褐色。
前院突然傳來碗碟碎裂聲。
\"要酒要肉儘管吩咐,若是尋仇——\"我把刀往案板上一剁,刀刃入木三寸。掀簾子出去時,卻見櫃檯前站著個戴斗笠的姑娘,月白襖子上沾著雪粒子,懷裡抱著個青布包袱。
她轉身的剎那,我渾身血液都凍住了。那雙眼睛,和十五年前死在斷水刀下的江南第一劍柳明煙一模一樣。
\"住店。\"姑娘摘下斗笠,髮間一串檀木佛珠簌簌作響。我盯著其中一顆刻著\"卍\"字的珠子,耳邊驀地響起暴雨聲。那年梅子黃時雨,我在柳家莊殺紅了眼,刀鋒掠過嬰兒襁褓時,分明聽見佛珠滾落青磚的脆響。
灶上的羊肉湯咕嘟咕嘟冒著泡。我給她端面時,手指不受控地發抖。湯碗裡映出我左臉的刀疤,像條蜈蚣在油花裡扭動。當年圍剿柳家的七十三口人,只有我活下來,他們說這是報應。
\"掌櫃的可知曉斷水刀周寒?\"姑娘忽然開口,佛珠在她腕間轉了個圈。我手裡的抹布掉進麵湯,濺起的熱油在袖口燙出個窟窿。
後廚傳來刀鳴。
那是斷水刀感應到殺氣的震顫。十五年前的血順著記憶倒灌進喉嚨,我彷彿又看見柳明煙拄著長劍半跪在雨中,懷裡死死護著個包袱。他那柄名動江湖的秋水劍斷成三截,劍穗上繫著的佛珠散了一地。
\"周寒十年前就死了。\"我啞著嗓子往麵湯裡撒蔥花,雪沫子從窗縫鑽進來,落在她髮間的佛珠上。其中一顆突然裂開細紋,露出裡頭暗金色的梵文。
子時梆子響過第三聲,我在柴房找到了那姑娘。月光像把銀梳子,把她手裡的短劍梳成霜白色。劍鋒正對著我藏在稻草堆裡的玄鐵刀匣,匣面上七道鎖鏈應聲而斷。
\"柳家冤魂託夢給我,\"她轉身時劍氣激得佛珠亂顫,\"說斷水刀該飲仇人的血了。\"
刀匣轟然炸開,斷水刀化作一道青光竄出。我在空中抓住刀柄的剎那,十五年前的暴雨傾盆而下。柳明煙的血混著雨水流進我眼睛,他臨死前拼盡全力將嬰兒拋向佛堂,我砍斷的房梁卻正正砸在蒲團上。
\"你爹孃不是我殺的!\"我橫刀架住她的突刺,刀刃相撞迸出火星。她袖中忽然飛出一串佛珠,正正套在斷水刀上。檀木珠子挨個炸裂,梵文金字浮在空中組成經幡,壓得刀身發出悲鳴。
最後一顆\"卍\"字珠炸開時,我看見了當年的真相。暴雨中的佛堂裡,老住持用後背擋住墜落的房梁,懷中的嬰兒攥著半串佛珠哇哇大哭。原來那些年我追殺的柳家遺孤,早被老和尚用偷樑換柱之計送出了江南。
斷水刀突然重若千鈞。
姑娘的劍鋒抵住我咽喉時,後院的梅花開了。血珠順著劍刃滾落,在雪地上綻成紅梅。我望著她眉心那點硃砂痣,和柳夫人臨終前咬破手指點在嬰兒額上的一模一樣。
\"動手吧。\"我鬆開五指,斷水刀墜地時激起的雪霧迷了人眼。多年前老和尚嘶啞的誦經聲穿透時空而來:\"殺業如鎖鏈,放下即菩提......\"
劍尖突然轉向她自己心口。
我撲上去奪劍的瞬間,客棧大門被劍氣劈成碎片。十二個黑衣人魚貫而入,袖口金線繡的蟠龍在月光下張牙舞爪。是當年僱我滅柳家的龍淵閣,他們竟追到了這裡。
\"柳小姐果然在此。\"為首的黑衣人笑聲像夜梟,\"周寒,閣主念你當年有功,允你親手了結這樁孽緣。\"
斷水刀突然發出龍吟。我反手握住刀柄時,佛珠的碎末簌簌落在刀背。柳姑娘突然按住我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