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撐不住了。以往,每個星期天早晨我們的固定節目就是逛琉璃廠,但是今天,我存心同黛兒嘔氣,眼看著她照舊早早起來,磨磨蹭蹭地打扮著,只躺在床上裝看不見。
眼看快九點了,黛兒走來走去地在我床前轉了七八個來回,期期艾艾地看著牆說:“再不起來,就太晚了。”
我把被子蒙著頭,咬著被角兒偷笑,硬是不肯答腔。
只聽黛兒又說:“真有便宜貨,也都被別人撿去了。像上次那隻‘丁香枝上,豆蔻梢頭’的碟子,也不知還能不能再碰上,湊成一對媚眼兒。”
我忍不住頂了一句:“碰上了又怎麼樣?還不是拿來當玩物兒?”
黛兒就勢坐到我床邊,推搡著說:“好呀,原來你還在替姓何的打抱不平。既然這樣,我答應你,明天就跟他說分手行不行?”
我猛地掀了被子,“哈”一聲笑出來:“呸!我才懶得管你的閒事?走吧,免得你另一隻媚眼兒被人家搶跑了。”
不過是約女伴逛街,黛兒也要打扮得奇裝異服,招搖十分——一件純白繡花低胸吊帶緊身毛線裙,外披玫瑰紅大流蘇的羊絨披肩,配同色手袋及高跟皮鞋,硬是不覺暴露,只覺性感。惹得路人頻頻回頭。
她又極喜歡說話,笑聲如銀鈴輕撞,即使同人討價還價也如撒嬌,弄得小販面紅耳赤。我有時懷疑,黛兒那麼刻苦地向我學習鑑賞常識,為的正是要向人炫耀,以便吵架尋樂子。
關於古董鑑賞我雖然也不過知道些皮毛,可是對付琉璃廠小販已經足夠,而戲弄那些弄虛做假的小販,惹事生非,正是黛兒的強項。不過真把事情鬧大了,黛兒也自有平息的本領,自然還是那一笑二嗔三媚眼的絕招兒,無論何時使出來,都笑到功成,無往不利。
前不久我剛同黛兒討論過有關紫砂壺的收藏常識,這會兒她便專門尋著紫砂店找老闆抖機靈。她不像通常買主那樣看準什麼先挑挑選選,然後再問價,卻是擺出闊佬模樣大大咧咧衝老闆一擺手:“你這兒有什麼上好的紫砂舊壺,幫忙推薦兩樣。”
看得我心中暗笑,而店裡老闆夥計也都望著她樂,眼中表情一望可知:這不定是哪位大款的小秘得了小費來這兒充內行呢。而這,也正是黛兒一心製造的戲劇效果,就是要讓人先輕視了她,然後再異兵突起讓人大吃一驚,而她的樂趣也就在其中了。
果然老闆不經意地隨手掂了一把民國初年梅花小壺笑嘻嘻推薦:“姑娘年輕漂亮,用這種精緻小巧的梅花壺最合適不過了。”
黛兒不屑地一笑:“這種民國時候的梅花壺,太濫,年代也太近,不要!”
“原來姑娘還是個行家!”老闆贊著,又重新捧出一隻加彩花卉壺來,“這個可是明朝的物件了,一般人我還真不給看。姑娘看看這彩繪,和姑娘衣服上的繡花有得一比呢。”
黛兒果然喜歡,但是一翻轉壺底就樂了:“老闆,您看這壺底的四個字可是‘宜興紫砂’?”
“正是。”老闆滿臉是笑,“原來姑娘認識篆字,那就更好了。這正是紫砂壺中最好的宜興紫砂。”
黛兒笑容裡滿是貓兒已經抓住耗子尾巴的幸災樂禍:“那麼老闆可知道宜興原來叫什麼嗎?”
老闆一愣,“原來叫什麼?宜興不就叫宜興了?”
黛兒現學現賣,架勢可端得十足,清清嗓子一板一眼地說:“宜興,原名荊溪,自清末改名宜興。老闆這把壺是宜興紫砂不錯,可是,卻不是明朝的,而是今人仿製的。老闆,我說得不錯吧?”
老闆臉上一呆,態度鄭重許多,也不駁回,反而恭恭敬敬拱了拱手:“姑娘細說說,今天到底想看什麼樣的貨色。要說我的壺,種類多是多,可都在庫裡,不能一下子拿那麼多,姑娘說準樣子,我讓人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