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
聽他出言相詢,方破陣六歲開蒙,熟讀書文,於此本朝詞章名家膾炙人口之作,自是再也熟稔不過,張口便答:“她唱得是我朝天聖年間詞曲名家張子野的一首《天仙子》,乃臨老傷春之作,曲調哀婉,所以先生聽了心裡難受。”
霍梅意聽他說到“臨老傷春”這四字,不由得心中一震,但想自己一生坎坷,憂患實多,白雲蒼狗,此生至此已是桑榆晚景,來日無多,卻仍是流徒異鄉為異客,徒然抱恨。耳聽得小禾低吟曼唱,悽調悲腔,催人淚下,更生桑梓之念,想起年少英姿,身在故里的種種情事。一時間,思前想後,心潮起伏,竟是難以自制。
忽聽小禾口中曲調一變,唱起了另一首曲子。這回小禾聲調輕鬆,唱腔活潑歡快,曲詞俚俗淺白,唱得是青溪本地茶姑採茶時,常哼唱的一首“採茶調”。小禾一曲唱罷,介面而上,又唱了數曲,都是睦、徽一帶的俚曲小調。
方破陣素知小禾能歌唱善,但此時小禾一曲接一曲,好似新安江江水,源源不絕,隨口唱來,曲曲中聽,句句順耳,有的以前曾聽她唱過,有的卻聞所未聞,便樂得側耳傾聽,一飽耳福。霍梅意卻聽不清小禾口操方言,唱的是些什麼歌詞,只覺每一首曲子都是腔調歡暢,悅耳動聽,頗有解憂娛人之功。聽了一會,他心境開朗了些,但心有感觸,兀自想著小禾最先唱的那曲《天仙子》,於是順應情懷,對方破陣道:“方破陣,老夫知你博聞強記,必定對作此曲之人有所悉詳,你倒是說來與老夫聽聽,權當路途解乏。”
方破陣往日在義塾課堂之上,曾聽那老塾師講解過這首《天仙子》,對張先其人其事,確是所知甚詳,於是點頭道:“好吧。這首《天仙子》是天聖年間進士張先所作,‘子野’是他的表字,這人過世已近三十年。他是烏程人,離咱們青溪不遠,頂多也只三、四百里的路程。這人巧言工語,尤喜慢詞,向來便與柳耆卿齊名,人稱‘張三影’。”
霍梅意奇道:“何謂‘張三影’?這柳耆卿又是何許人也?”他東來中土,初登黑木崖時,邵十力為使他便於習修明教典藏武學,曾遣人教其華語、授其漢文。霍梅意秉性聰慧,費時不久便學會了漢文華語,只是他臨老致學,所為僅僅只是習練武技,通曉漢文於他而言,無非過牆之梯,心之所求者,惟讀懂通解武學秘本而已。因此習漢文時,他只求能識字斷句便心滿意足,只能說是粗通文墨,於中土浩如煙海的詩詞辭章之學,雖有涉獵,但那也是興之所至,偶而為之,並未作深入淺出的精研細究。故而方破陣此刻提及柳永大名,他也是茫茫然有此無知之問。
方破陣暗暗好笑,心道:“你連柳永柳三變也不知道,當真是枉活在咱們大宋朝了!”當下侃侃而道:“柳耆卿便是柳永柳三變,此人是我大宋朝另一位極負盛名的詞曲名家,好為淫治之曲,語多鄙俗,但卻聲播四方,世人都說‘凡有井水飲處,既能歌柳詞’,可見其人詞曲傳播之廣,深為里巷小民所喜。”
說到此處,斜眼去看小禾,只見小禾手揮節拍,兀自哼唱不已,猜想她定未留意自己與霍梅意交談,難免稍感無趣,但霍梅意正自側耳傾聽,顯得對自己的侃侃而淡極有興致,便接著再道:“至於那張先張子野為何稱作‘張三影’,卻有個典故。原來這張先早先另有別名,叫做‘張三中’。一日有客過訪,對張先說:‘時人稱公為張三中,是謂公詞好言心中事、眼中淚、意中人,不知公意下以為如何?’張先說道:‘何不目之為張三影?’客不解其故,興然索問。張先答道:‘吾詞曲有所謂三影者,皆為平生得意之作,即雲破月來花弄影,簾壓巷花影,墮飛絮無影也。’客撫掌稱是,道:‘公言極是!餘意於此三影中,獨崇首句,此誠為膾炙之句,日後必可傳頌千古。’小禾起先唱的,便是有這句‘雲破月來花弄影’的《天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