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再調笑幾句,突然瞥見一個熟悉的人名,“向靖聲?——是向大哥的哥哥還是弟弟?”
“弟弟。他半月前已經上山,昨日被掌門師兄遣去鎮上安排客棧住宿的事情,便與咱們錯過了。”
我一愣,轉頭看他:“咱們自家慶祝建派百年,就算人手再怎麼不足,也斷沒有叫客人代為操勞的道理,更何況逐風山莊與青陽派並不算親近。除非……青陽派只是借了個地方和名頭,其實逐風山莊也算是半個東道?”
逐風山莊世代經營馬匹和兵器生意,數十年來穩坐武林第一世家的交椅。據向靖聞說,他爹跺一跺腳,小半個江湖都要跟著一起蹦躂一下的。
若是召開個武林大會什麼的,逐風山莊倒真有一呼百應的本錢。
程錚猶豫半晌,低聲道:“一個月前有訊息傳來,道是東方儲氣數將盡,魔教各堂蠢蠢欲動。”
我一下子手腳冰涼。
武林大會!魔教!……我的劫數到了。
程錚看我神色有異,忙放下冊子探身抓住我手:“如期?”半晌見我不應,又伸手摸我脈搏。
我抽回手,掩飾地笑道:“我沒事,就是甫聽到這麼大的事,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說罷收斂心神垂頭抄錄,過得半晌終還是憋不住,偷瞄他一眼,強笑道,“昨天師姐帶我去給祖師爺和列位前輩上香,我……我看著諸位前輩的牌位,突想到一事,糾結到現在也沒個答案,想問問師叔爺是怎麼想的。”
程錚點頭應下。
我猶豫片刻:“如果……如果有朝一日,由於某些迫不得已的理由,你必須犧牲他人性命,來換得另一個更重要之人的性命,你會去做嗎?”
程錚不假思索地搖頭:“不會。”
我一愣,答得太快了吧?連忙補充道:“被你犧牲那人無關緊要,雖不是壞人,卻也不是什麼良善之輩;然而另一人卻至關重要,也許……呃,比如她關乎整個武林的生死?”
他還是搖頭:“眾生平等,無分貴賤。妄斷他人生死,豈非與魔教無異?”
我心裡發堵,不曾細想便冷笑道:“如何能夠不分貴賤?程嬰以子換趙孤,要離滅門刺慶忌,劉安殺妻餉皇叔。書上記載的這些李代桃僵的英雄義士,哪個不是妄斷他人生死?難不成殺的是自己的妻子兒女,惡事就能變得名正言順了麼?”
程錚想了片刻:“程嬰事成自戮,要離歸國自戕,犧牲妻兒之舉雖不可取,但由於義士並非存了怯懦獨活之意,因此倒也值得尊敬。——只是我不敢苟同,若無推己及人之感,又何談仁義大道。”
我盯著他追問:“那若是犧牲一個不相干的人呢?”
程錚一字一頓:“君子有所不為!”
我還欲再辯,雙眼不期然對上他探尋的目光,不由苦笑,長嘆一聲鳴金收兵:“是我鑽牛角尖了。這種討論哪有什麼正確答案可言,每個人的標準不同,答案便也不同,本就沒有對錯之分。”這席話也是說給我自己聽,但願是我杞人憂天,自己想得太多。
程錚卻仍是不錯眼地將我看著,我亦坦然地面對他目光。半晌,他方點點頭,重新將注意力轉到手頭的賬冊上,我也埋頭繼續謄錄名單,兩人再不說話。
沒了談天分心,我手眼並用,一個多時辰後便將名單整理完畢交給程錚。彼時天剛過午,我琢磨著那位管鑰匙的師兄應該快回來,程錚這裡也再沒有我能幫忙的地方,於是起身告辭,再次蹩去後山祠堂。
祠堂大門敞開,室內空無一人,想是那位師兄來過又走了。我按照楚修竹交代的位置找出銅盆,打了半盆井水洗淨抹布,開始搭著供桌,一塊塊地擦拭牌位。
正擦得額頭冒汗,突聽得身後一個陌生的聲音帶著笑同我打招呼:“小姑娘,又見到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