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床上來,小強。”朗達·蕾伊說。但我仍然注視著逐漸變為雪花的雨——雨落在那排垃圾桶上,裡頭塞滿聖誕禮物包裝紙、絲帶、錫箔、餐廳的瓶瓶罐罐、引來鳥和狗的殘羹剩餚、還有一隻沒人要的死狗。唔,應該說幾乎沒人要。弗蘭克要是看到哀愁落得如此下場,一定會心碎。我望著雪逐漸積滿艾略特公園,忽然看見我家另一個還對哀愁有興趣的成員。我看見蛋蛋身穿滑雪衣帽,拖著雪橇來到後門。他匆匆越過溼滑的雪,雪橇在光禿禿的碎石車道上發出吱嘎聲。蛋蛋的目標十分明確——他朝地下室視窗瞥一眼,便躲過了尤里克太太的視線;接著又朝四樓看看,不過麥斯沒在留意垃圾堆。我們家人住的房間看不見後門。蛋蛋曉得,現在只剩朗達·蕾伊會發現他了;但她此刻正在床上。蛋蛋抬頭往她視窗望來,我連忙躲一邊去。
“小強,如果你這麼想跑,”朗達不高興地說,“那就去吧!”
當我再往窗外望時,蛋蛋已經不見人影,哀愁也跟著消失了。我知道,讓哀愁從墳裡復生的事還沒了結;然而它下次會怎麼出現,就不是我猜得到的了。弗蘭妮搬到愛荷華巴布房裡後,母親也把各人房間重新安排了一遍。我和蛋蛋分在一起,就在原先弗蘭妮和莉莉那間;我們原本相通的兩個房間則給了莉莉——彷彿莉莉的侏儒症不僅需要隱私,還需要大得不合理的空間。我抗議,但父親說我得做蛋蛋的好榜樣。弗蘭克的秘密總部維持不變,愛荷華巴布的槓鈴也留在原處,這下我更有理由去找弗蘭妮了;她喜歡看我舉重。於是練習時我想的不只弗蘭妮了——她是我唯一的觀眾!——只要多出點力,我還能憶起巴布教練。我這是為了我倆而舉。
我想,從垃圾堆把哀愁搶救回來,也許正是蛋蛋使巴布死而復生的獨門方法。我不知道自己能做蛋蛋的什麼“好榜樣”,不過共處一室倒也相安無事。他令我困擾的只有衣服,或者說他穿衣服的習慣;蛋蛋不光穿而已,簡直愛打扮透了。他一天要換好幾套行頭,脫下的衣物在屋裡堆積如山,每隔幾天母親就進來風捲殘雲一番,叫我多督促蛋蛋注意整潔;也許父親說的“榜樣”,就是指這回事。
06 弗洛伊德來信(2)
跟蛋蛋同住的頭一個禮拜,與其管他亂扔衣服,我更急著想知道他把哀愁藏在哪裡;我可不想再被那副死相嚇到。雖然,我明白死亡的形象永遠是嚇人的——這是它的本質——就算早有心理準備也沒用。至少,這一點適用在蛋蛋和哀愁身上。
除夕前一天晚上,離愛荷華巴布去世不到一星期,同時也是哀愁從垃圾堆失蹤後兩天,我在漆黑一片的房裡對蛋蛋悄悄開口:他還沒睡,我曉得。
“好了,蛋蛋,”我低聲說,“它在哪兒?”不過對蛋蛋說悄悄話實在是件傻事。
“什麼?”蛋蛋說。母親和佈雷茲大夫都說蛋蛋的聽力有進步,但父親說蛋蛋沒有聽力,只有“聾力”;要是佈雷茲大夫覺得蛋蛋的耳朵有進步,那他八成也聾了。佈雷茲大夫甚至認為莉莉的侏儒症也有“進步”,因為她有長大(一點點)。但是別人長得更多,相形之下,莉莉反而“長小”了。
“蛋蛋,”我大聲了些,“哀愁在哪裡?”
“死掉了。”蛋蛋說。
“見鬼,我知道它死了,”我說,“可是它在哪?蛋蛋,哀愁在哪?”
“哀愁跟巴布爺爺在一起。”蛋蛋說。這話當然沒錯。同時我也明白,甭想從蛋蛋口裡套出哀愁的下落了。
“明天是除夕。”我說。
“誰?”蛋蛋說。
“除夕!”我說,“我們有個派對。”
“在哪?”他問。
“就在這,”我說,“新罕布什爾旅館。”
“哪間?”他說。
“大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