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哀愁浮起(14)
“也許可以說,弗蘭克自創了一派。”莉莉曾經說。這指的是虛無主義、無政府思想、面對憂傷的嬉皮笑臉和微小的快樂、還有像晝夜交替般尋常,降臨在無憂無慮的生活中的低潮。弗蘭克相信措手不及和晴天霹靂。他總是攻擊又攻擊、後退又後退,越過前一刻黑暗中滿是死者的荒原,又在乍現的陽光裡睜著眼笨拙地四下跌撞。
“他瘋了。”莉莉說。她當然明白。
莉莉也瘋了。她似乎把母親和蛋蛋的死,看成對自己內在深處某些缺陷的懲罰,因此決心要改變自己,包括長大。
“至少長一點。”她黯然而堅定地說,弗蘭妮和我十分擔心。莉莉不像還會長大的樣子,而那追求“長大”的死心眼令我們害怕。
“我也想改變,”我對弗蘭妮說,“可是莉莉——我不知道。莉莉就是莉莉。”
“誰都知道。”弗蘭妮說。
“除了她自己。”我說。
“一點不錯。”弗蘭妮說,“你又打算怎麼改變?有比長大更好的辦法嗎?”
“沒有。不會更好。”我說。我只是這個大夢小夢不斷的家族中比較實際的一個罷了。我明白自己不可能“長大”,童年永遠不會離我而去,我也不可能完全成熟——成熟到足以應付這世界;那該死的Welt,如同弗蘭克所說。我明白自己改變不了什麼。我能做的只是一些會讓母親高興的事:例如不再罵髒話,改進曾讓母親煩心不已的措辭——於是我這麼做了。
“你是說,以後不再說‘幹’‘他媽的’‘雞巴’,甚至‘去你的’?永遠不說?”弗蘭妮問我。
“對。”我說。
“甚至不說‘放屁’?”弗蘭妮問。
“對。”我說。
“你放屁。”弗蘭妮說。
“這很有意義。”弗蘭克說。
“你狗屁到家。”弗蘭妮用話激我。
“我覺得這麼做很可貴,”莉莉說,“改變雖小,卻很可貴。”
“他跟一群想打破世界重來的人住在一間二流妓院裡,卻不想說髒話。”弗蘭妮說。“爛人,”她對我說,“你這可悲的呆子,一天到晚玩你那根雞巴,想的都是女生的奶子,嘴上還想裝好寶寶,是嗎?”
“別這樣,弗蘭妮。”莉莉說。
“你這矮冬瓜。”弗蘭妮說。莉莉哭了。
“我們應該團結,弗蘭妮,”弗蘭克說,“這樣傷人沒好處。”
“你這大變態。”弗蘭妮對他說。
“那你呢?甜心?”蘇西熊問弗蘭妮,“你憑什麼這麼強?”
“我一點也不強,”弗蘭妮說,“你這笨熊,不過是個沒人要的女生,而且滿臉痘痘,坑坑洞洞——所以你寧願做熊不做人。你以為這樣就強?當熊他媽的容易多了,是不是?”弗蘭妮反問蘇西:“替一個以為你很聰明的老瞎子做事——說不定他還以為你很漂亮。”弗蘭妮說:“我不強,但是我聰明。我能面對這一切,而且還有餘力。”她說:“如果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一定能到手。”接著又加一句:“因為我能看清事情的真相。”弗蘭妮說:“而你們,”她對我們說——包括可憐的流產小姐——“你們只會乾等,希望局面改觀。你以為爸不是這樣嗎?”她忽然問我。
“他活在未來。”莉莉嗚咽著說。
“他跟弗洛伊德一樣瞎了眼,”弗蘭妮說,“要不就快瞎了。你們猜我打算怎麼辦?”她問我們:“我髒話照講,想怎麼講就怎麼講,這是我的武器。”她對我說。“如果我要長大,也得等自己準備妥當,時機成熟。”她對莉莉說。“我也絕不會像你那樣,弗蘭克,誰也不會像你。”她真心地補上一句。“我也不會寧可做熊不做人,”她對蘇西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