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淵無聲地笑了笑,右臂摟著他的肩,輕聲道:“太吵了?”
穆玄英亦笑著搖了搖頭,正是要這些聲響,才讓他覺得人世竟如此嘈雜也如此美好。他聳了聳腦袋,將頭枕在謝淵胸口,師父的身上一直有一種堅硬而溫暖的味道,像於火中淬鍊過多年,於兵燹中出生入死後的,血與鐵的味道。謝淵拍了拍他的肩膀,與穆玄英此刻想的卻是一樣,他們曾經都對當年那個於紫源山下撿回性命的小小童子寄予日後能夠長成偉岸丈夫的希望,只是此刻少年的肩膀仍舊單薄。
謝淵輕輕按住他的胸口,低聲道:“心之所向,以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
他掌心的溫度灼熱,穆玄英在一瞬間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道:“過幾日……我便動身去少林。我恨不能在這幾夜之中便長大、老去,也同師父一般有漸白的鬢角與鬚髯,收一個像我小時候一般頑劣的徒兒,然後同師父一起迎來這場大戰,便如同相約白首、同生共死……”謝淵沒有讓他說下去——他吻了他。
“還記得你剛到浩氣盟的那一夜麼,現下既然睡不著,我們便一道去灞橋。”
作者有話要說:
☆、三十三
灞橋早已人跡罕至,柳樹隨風雨飄搖,乾瘦枝條劃破護城河水。長安城中尚有華燈,穆玄英微微踮起腳想往裡看看,謝淵一手扶住他的腰,一手往自己肩上拍了拍。
穆玄英愣了愣,隨即笑起來,輕巧跳了上去。視野陡然變高,望著城內萬千燈火,他驀然想起小時候師父揹著他,讓他騎在肩頭去摘盟中的桃花,伸手碰了碰謝淵的鬢角:“師父有什麼感覺?”
謝淵道:“比小時重了不少。”
穆玄英忍俊不禁,兩人安靜聽了會雨聲,穆玄英方道:“我聽說,建寧王曾經遇一遊方僧,問他一句,若以一國換人一笑,若以萬世換人一朝,可否?聽說那一句問話時我便想過,若是我深陷敵陣,師父正率眾抵禦叛軍,師父會不會拋下大事來救我。”
謝淵還未作聲,穆玄英已笑著接道:“應當是不會的……”他這一句話只是簡單的敘述,並未有失望悲傷的情緒,也並未顯得多麼激動。就彷彿是……他原本就在心底深處,深刻地明白這個問題在謝淵處會是什麼答案。
謝淵點了點頭,亦是十分平靜地道:“若是這個問題立場相反,我亦希望你與我是相同答案。”
穆玄英清澈的眼睛穿過黑夜雨簾,心中如同這不斷的雨水一般潮溼而漲滿,彷彿有什麼蓬蓬然,勃勃然的東西不斷滋長,使他年輕的、也許不再有長成希望的生命在這一刻變得無比圓滿豐盛。
“大戰在即,師父想必要去天策助陣。”穆玄英掰了掰手指,笑道,“還有三日。”
“這三日……”他點了點手指,彷彿多點幾次便能多出幾日一般,“也不用做什麼,師父便如我小時候一般,握著手摟著我睡覺罷。”
謝淵喉頭輕輕應了一聲,握住了他的手。
臘月初一,安祿山集結狼牙軍。東都百姓均聞到不安的氣味,然而狼牙軍未來,洛陽卻多了許多外鄉人,他們都風塵僕僕,卻眼神堅定,朝著同一個方向而去。
東都店家酒肆均儘早關門,陳鐵匠的兒子小犁頭剛收起了店幡,便有一個沉穩的青年聲音道:“店家,等我一等。”
小犁頭道:“要關門咯。”
青年誠懇道:“急事,勞煩了。”
陳鐵匠在屋裡說:“費時的活先不幹了。”青年默默無言,跨入鐵匠鋪,從隨身的巨大包袱中取了一支鐵槍頭,道:“就磨一磨。”陳鐵匠拿起槍頭,道:“這槍多年不用了。”青年點頭道:“上一次用我才十五歲,參加天策府團練。”
陳鐵匠愕然:“小兄弟是天策將士?”青年道:“不是,我是團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