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抬起眼睛,“陸先生,我不需要你的愧疚。”
那一刻,似乎周圍的空氣都變得粘稠許多。
陸白華的笑容變淡了些。
裴珠看向一側:“我被沈家認回去後,你對我的態度就慢慢有所改變,卻又不像是親密的朋友,或是童年玩伴的妹妹。我一直隱隱覺得不對,直到前段時間,我媽跟我提起以前的事。”
向婉不願觸及痛苦回憶,很少提及從前。
前段時間她多喝了幾碗酒釀,開啟話匣子。裴珠這才知道,當初她被拐走那天,因為向婉沒空陪她,一度想拉著陸白華一塊去看木偶戲。
陸白華大她半輪,已經有些叛逆的年紀,也就是看在向婉的面子上,偶爾帶著這小妹妹玩,對木偶戲這種幼稚玩意敬謝不敏,毫不猶豫臭著臉拒絕,裴珠這才單獨跟著保姆過去劇院。
裴珠走丟後,陸白華幫著在劇院周圍找了三天三夜,發了高燒,迷迷糊糊間都在說“對不起”“我那天應該跟你一起去”。
這事,是向婉從陸白華他大哥陸望那聽來的。
向婉自然不會責怪陸白華,珠珠人間蒸發,多半是被人販子拐走,他不過一個半大孩子,哪怕跟過去,說不定也只有一塊被拐走的份。
後來她忙著找女兒,跟陸憑闌接觸少了很多,直到他大哥大嫂出事,陸老爺子受不了打擊,跟著病倒。
那時候陸白華是燕京大院裡頭出了名混不吝的二世祖,鮮衣怒馬,尖銳張揚。
然而那時他在醫院病房門口,低頭站在剛剛高燒痊癒、臉色蒼白的大侄子,和還在襁褓間的小侄子面前,就好像是條狼狽的落水狗。
沒過多久,陸老爺子的病急轉直下。
陸老爺子的亡妻,雖說比向婉大幾歲,但跟向婉一起長大,是最好的手帕交,是情同手足的姐妹。迴光返照時,陸老爺子拉著向婉的手,跟他病逝多年的亡妻一樣,叫她“婉婉”。
他說:“阿望跟他媳婦,都比白華大好幾歲,他們是把白華當半個兒子養的,希望他能爭氣。那回賑災,他們本想讓白華一道去,但那小子沒答應。”
“當初明珠丫頭丟了後,白華雖說面上不顯,但心裡一直覺得對不起明珠丫頭。這孩子最容易鑽牛角尖,這回恐怕也一樣,覺得是他要是去了,說不定能救他哥哥嫂嫂。”
“婉婉,你身體不好,我不能勉強你,只是,看在白華他媽的份上……要是他真想不開,還得請你拉他一把。”
向婉那之後也病倒,稍微穩定後,陸白華已經踏入商界,一改從前的混不吝,逐漸變得圓滑。
她也不是不曾提起陸老爺子的囑託,但他每次都笑眯眯地糊弄過去。
長此以往,向婉甚至以為,他並未像老爺子說的那樣,鑽牛角尖。
然而裴珠卻知道,並不是。
她那一刻恍然察覺,恐怕這些年陸白華從未放下過。整整幾十年,他一直活在越發深重的愧疚裡。
“沒有人希望你這樣,”裴珠蹙眉,“我不希望,你哥哥嫂嫂恐怕也不希望。”
陸白華臉色未變。
他甚至恢復了平日笑眯眯的模樣,看著她,好像看個不懂事的孩子:“珠珠,你不明白。”
他平日叫她“裴珠”,叫她“裴小姐”,這是第一次用這個久遠的稱呼叫她。
不止是裴珠一個,跟他說過類似的話,但他們都不明白。
他是個有罪孽的人。
他理應贖罪。
裴珠只是柔和地看著他:“我明白的,所以我不會說原諒你,因為那本身不是你的錯。你不需要一廂情願的愧疚,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原諒。”
她是受害者本人。
她比任何人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