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漸漸西落,工坊裡點起了炭盆,十月的天,開始冷了。
“刺啦~~”刨子劃過木材,捲起的刨花兒帶著金線,閃閃微光。
這樣的黃昏很愜意,所以駱思恭等得很有耐心。
他的一生,是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
若是小皇帝想透過一直晾著他,來施加心理威勢,那也太可笑了。
校哥兒終於抬起了頭,眼神裡,竟然全是誠摯。
“駱公莫怪,朕思索半日,真不知該如何面對駱公”
“朕看過宗卷,錦衣衛歷任都指揮使,有能者,莫過於駱公,弱冠之年,一身武藝揚名京城;朝鮮之戰,深入敵後潛伏探查,為國立下赫赫戰功。揚我國威,保境安民,稱駱公一句國家柱石,不為過。”
“可是”
“錦衣衛,乃是天子親軍,內查百官,外探軍情。駱公又是太子太保,位高權重。這些年,怪案並起,父皇無論是當太子、還是做天子,都不怎麼平安。這些年,十萬錦衣衛何在,朕,真不知如何說起。”
一字一句,校哥兒的眼神越是誠摯,駱思恭的臉皮越是滾燙。
這張臉上,刀槍烽火的印記早已不見,也沒有間諜總領的陰鬱深沉。風雅富貴,倒像個國公。
“錦衣衛只忠於皇帝一人,當時陛下尚未登基……”
駱思恭越說越沒有底氣,索性慢慢跪了下來,脫去了頭上的梁冠,露出花白的頭髮。
“臣年老,乞骸骨”
校哥兒臉上堆起嘲諷,越來越濃郁。
“駱公這些年,參加詩會,組織會館。越來越像個文臣了。文臣動不動就乞骸骨,還家鄉,寫文章,留清名。可駱公這樣做,合適嗎?”
“駱公應該很清楚,歷任錦衣衛都指揮使的結局”
駱思恭雙眉皺起,一根懸針掛在眉心,殺機一閃而過。
校哥兒仿若不覺,拿起桌上的粱冠,慢慢戴到駱思恭頭上。
“世人均視錦衣衛為皇家鷹犬。朕,不這麼看。錦衣衛是朕的耳目,朕的臂膀。沒有你們,朕只能困在這紫禁城裡,叫滿天奏章堵住了耳朵,矇住了眼。朕不想瞎、聾、殘。”
“朕願在太廟前盟誓,絕不叫壯士鮮血白流,不叫公忠體國的衛士,落不得一個好的下場。”
“聽聞公子駱養性年輕英武,頗有駱公之姿,明日起,駱養性承襲錦衣衛指揮僉事,入值紫禁城,朕的安危,交給你駱家了。”
“朕只知駱公是國戰英雄,餘事,朕皆不知,也不願知道。這十萬錦衣衛,駱公自己整頓,無用的,結交文臣武將的,通通清除。缺崗的,你們自己補。”
一張籤紙,遞到了駱思恭面前,上面的藍色小字,詳細記錄著昨日魏忠賢的對話任務。
這張紙不知用的是什麼筆墨,字型清晰又怪異,書寫也是從左到右,讓人很不習慣。
駱思恭左右上下,詳細看了兩遍。緩緩開了口。
“昨日這位魏忠賢,到錦衣衛校場,挑走了一批精銳”
“哦?怎麼挑出來的”
“他說,奉陛下旨意前來檢閱錦衣衛的本事,拉了一車銀兩,都倒在地上。說比試比試,贏的拿走”
“所以比試出一隊精銳?”
“他又倒了一車銀子,說願奉秘旨去做些危險任務的,報名。說這只是安家銀子,後頭有的是功名利祿,都憑本事來取。”
幫朕花錢,這廝,真的很會。
“他挑的,也有駱公安排的人吧”
“是”
“朕要你們做的事,和魏宗賢的一樣。努爾哈赤,駱公在朝鮮戰場上,熟悉得很。不過朕不希望你們相互搶功,要相互協作遮掩,速速將訊息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