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竹料木料價格一天不同一天,你做了出來,自己辛苦不說,要是賣不出去,錢要倒貼,人工也要倒貼,我這手停口停的,早晨手上不幹活,中午就沒飯吃,那外甥女此刻又病又餓的,實在不敢去做。”
“再說那老孔頭,他已是夠膽夠手藝了,去得集市上,正經買賣沒做成幾回,還被街上地痞強搬了幾樣走,只說家中缺凳少椅,這便算了,還要討喝茶錢,你能怎的辦?先不要給,叫人打了一頓,只好讓了……”
“辛苦許多日,本以為能得點子辛苦錢,誰想得到會是這個結果,捱打了個半瘸不說,又受氣,遇得前次火燒,躺在床上沒能起來,人已是沒了……”
趙明枝聽得心酸,半晌才道:“先不管此處買不買賣的,要是哪一日當真可以回鄉,只你與侄女兩個,如何能種得了那些田地?”
鄧娘子道:“家裡通共也沒幾畝田,我從小做慣農活的,到了忙時狠命撐過去,再喊親戚鄉人過來救急,只要有田地房屋在,不遇上旱澇天災,總能剩口飯吃,也有片屋瓦遮風擋雨。”
趙明枝想了想,問道:“像你這樣只一人帶著老幼的女子,此地多也不多?”
“哪裡都是。”那鄧娘子抬手往前一指,“瞧見那門上掛了白布的麼?那家我認得,有個婦人同我差不多年紀,當家的同大兒子給抽去服徭役,自己帶著兩個小的來逃兵難,路上無法,把小女兒賣了,本以為到了京城能攢了銀錢去贖,誰知才到沒兩日,那兒子又病了……”
“右邊那一家是個老孃帶兩個孫女……”
鄧娘子一一數來,果然十戶裡有六七戶都是女多男少,不少人家甚至一個壯丁也無,只有老弱婦孺。
原來同狄人打這些年,又經過幾輪抽丁,再徵徭役,本就沒有幾個壯勇,誰家裡有剩精壯勞力的,多少日子好過些,未必需要在這流民棚中住。
又有上次遇得火災,棚中死傷無數,但凡能搬的,自然都搬走了,剩得全是無路可走之人,自然婦孺居多。
趙明枝一路走一路看,所見不是老嫗,就是婦人,少說也是三四十歲,或是小孩,極少得見少女或是年輕少婦,甚至稍有顏色的,也一個都無。
她仔細一想,更覺愴然,竟連一句感同身受都不敢說,只問道:“如你這般的,若能得些貼補,或有錢,或有糧,東西不多,只能餬口,卻要日日辛苦去田間勞作耕種,卻不曉得會不會做,又肯不肯做的?”
鄧娘子一臉不信,道:“世上哪有那樣好事?當真有,現在當即就要餓死了,誰還會計較那許多?”
趙明枝也不解釋,只跟在後面,時不時問幾句,就這般跟著在流民棚中穿來穿去。
她昨日雖然來過,但與今日親身行走其中,感覺全不相同。
所謂“棚”字,本該以木為聚,可道路兩旁毫無規劃,往往幾塊木板支著,上頭覆蓋一層草杆禾稈,進屋時只能彎腰,便成為幾人乃至十幾人窩住之所。
因家家所造不一,草木棚屋也大小不同,各處見縫插針,叫人一走近便覺逼仄難耐。
這還其次,倉促造出的房舍,自然沒有安排下水,是以越往裡走,越有一股便溺穢味。
因接近午間,正是住戶們活動之時,不少人就在路中生火做飯,那黑熏熏煙味混著糞尿騷臭味,當真叫人極難容忍。
趙明枝雖戴了帷帽,可一行人穿著、打扮同此地格格不入,再如何低調,還是一路都引得路人關注。
幸而那鄒娘子住處距離此處並不算遠,彎彎繞繞了片刻,終於到得一處草棚外。
鄧娘子指著那棚戶道:“人就住在裡頭了。”
口中說著,自己主動上前叫道:“鄒娘子,有人來找!”
趙明枝看了看那草棚,向著木香輕輕點頭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