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跟奶奶在一起的時間多,自然是印象深感情也深。她記得七歲那年,爸媽要送她去上小學,是奶奶不讓送,說真的要送,就去機關幼兒園先熟悉老師和小朋友,這樣芳麗去上學就不會怕生了。於是,錢芳麗上了青山小學隔壁的縣府機關幼兒園的大班,還是插班的。縣城青山鎮就那麼一所幼兒園,叫“機關幼兒園”,主要是幫助解決和照顧機關幹部和雙職工家庭學齡前小孩沒人帶的困難。當時雙職工家庭一般是吃國家供應糧的,在以農業為主體的青山鎮的百姓眼裡,能吃上旱澇保收的國家供應糧,那是夢寐以求的,是光耀門楣了不起的大事!也足見那年代,糧票的珍貴!每天下午三點左右,幼兒園老師給每位小朋友發了兩塊小動物餅乾之後,大家就知道快要放學了。錢芳麗從幼兒園放學回來,或到公社醫院母親上班的地方玩一會,回家時兩腳還沒進門就大聲喊道:“奶奶!”奶奶總是笑眯眯地從屋內出來應聲說:“慢點,小心門檻!”而後過來拉住她的小手帶她去洗手洗臉,這幾乎成了奶奶和她的日常動作。
祖孫三代四人從山上下來,錢西來和錢芳麗走在前面,韋勝利揹著兒子建設緊隨在後。
錢西來對女兒芳麗說:“過去我們這個家全靠你奶奶撐著。七八年春上,我調到縣醫院,後來做了副院長。那年五月你也從李家山插隊回來,原想總算可以讓你奶奶過上幾年享福的日子,卻不料她老人家又一病不起,年尾就撒手塵寰。唉,‘子欲孝而親不待’啊!”
父親講的這個家“全靠奶奶撐著”,錢芳麗還是深有感觸的。海川縣文革期間家裡發生的事,作為長女的她自然要比弟弟智男知道得多一些,芳晴就更不清楚了,六七年的冬上她出生時,外面的街巷已經是“東風吹,戰鼓擂,革命的歌聲震天響”了。
錢西來從糧管所糴米回來,哥哥東來還沒有回家。母子之間照例是聊著“軍糧和陳米的價格差幾分錢”“早上熬粥,中午和晚上的飯還是要摻和些陳米、番薯或馬鈴薯”之類的家常。
過一會,錢東來回來,喊西來上他那。夏荷也已經在錢西來這邊的灶臺開始準備晚飯了。
兄弟倆在飯桌旁坐下,錢西來掏出豐收牌香菸遞給哥哥一支,一根火柴點上兩支菸。兩分錢一盒火柴不算貴,但三餐灶頭燒柴火,天黑點油燈蠟燭,抽菸的自不必說,這可是家裡或口袋所必備哩!
“我到單位時,魏大中剛從人武部回來。原來縣裡已事先知道紅衛兵會到縣府要求表態,書記縣長他們都提早離開去了人武部,還把幾個有民兵組織的部門的頭頭分別叫去談話佈置任務。供銷車隊也有一個班十來個人的職工民兵,縣裡要求魏大中要穩定單位,不能跟著亂。”錢東來抽口煙,又繼續道:“吳青松跟魏大中透過口風,糧食、輕工準備聯合,想供銷也支援加入。”
“魏大中的態度呢?”錢西來問道。
“他跟吳青松肯定是一派的,他不說,猜都能猜到。輕工局的呂國志很積極,都是他在跑。張慶華表面不動聲色,呂國志跑來跑去難道做局長的他會不清楚?怪不得吳青松會同意,其實張慶華已經找過他了。張慶華是你們一中校長張慶山的堂哥呢,他老婆是青山小學教常識課的柳秋月,是我們單位會計柳春花的妹妹。而柳春花的老公翁仲海又是你們文教局的副局長。那年你從臨河回來,我找過他們,幸好翁仲海和張慶山肯幫忙,你才進一中做校醫的。”錢東來端起桌上白色的搪瓷缸呷了口茶水,“青山就屁股那麼點大的地方,我們又是老青山,一輩子的事,不和他們站一起,而去和你們一中的陳衛國他們站一起,到時候運動過去,恐怕就沒有咱兄弟兩人立足了。”
“那工商聯的饒正樹呢,他又是什麼背景?”錢西來起身拿了一隻乾淨的杯子放了些粗茶給自己泡上一杯,順便也給哥哥在喝的搪瓷缸續了點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