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禪掀著車簾站在外面,半彎腰看著他:“謝玄安坑去的五兩還給你了,剩下一兩黃金是讓你閉嘴的,下次可別再胡扯大將軍的名字瞎諏了,當心被他聽到揍你。”
樊璃急忙道:“你是大好人!”
“我可不是大好人,跟你說的話可記住了?”
“記住了!”
謝禪看著他抱著銀子不放,眼底笑意水似的輕輕一蕩:“那我剛才說了什麼?”
樊璃:“……瑤光替我記住了。”
“要是她沒記住呢?”
“三三記住了。”
“哦,三三就是你懷中這隻貓對麼?陸言養的貓,卻跟著你到處跑。”
謝禪說著,深深看了少年一眼,肅然道:“家兄為人嚴苛、不近聲色,最煩別人拿男女之事攀扯他,當年便有人見財起意,抱著一個幼童說是他的種,他把廷尉寺的人叫來,廷尉卿親自查案把那人祖上十八代的底細扒得一滴不剩,判了個流放。”
“你動不動就提他,遭蟲子咬了也怪他,若他知道了揍你屁股,這回可記住了?”
樊璃:“記住了,他沒咬我,三三咬的。”
謝禪彎著腰笑叉了。
車架上的謝玄安拎著鞭子:“兩位聊完了麼?欽天監還有功課等著我呢。”
“說幾句話耽誤不了你。”謝禪收笑扣著車門立定不動,目光掃去,刻刀般一寸寸將少年的模樣刻進眼底。
他拉家常似的笑談道:“我十三歲那年打了勝仗回營,當時滿山桃李粉白相間開到天邊,我提著敵將的人頭,渾身汙血都沒來得及洗掉,便定在那直勾勾的瞧了一天。”
他當時心想,樊璃長大了,該比這千山桃李還好看吧?他現在過得好麼?要不要找個人去侯府守著他?
他看不見了,會撞傷麼?受傷了有人給他療傷麼?
要是沒把他丟在琅琊……
當時那渾身汙血的少年瘋子一樣拎著人頭向那千山桃李大哭大笑,這之後他像不要命的野狗,揮著兄長的佩劍在戰場上浴血廝殺。
鮮血染進黃土時,他盼著來年的春天能洗去這一身血垢,偷偷回去,去看一眼那藏在侯府中的小瞎子。
樊璃笑道:“能看一天,想必那桃李花開得很好吧?長什麼樣子呢?”
謝禪唇邊的笑意倏然散開,目光愣在少年身上,指甲掐進車門幾乎斷裂。
“等來年花開,我從江北給你寄一枝桃花回來,你讓人說給你聽。”
樊璃:“等江北的桃花送來江南,早壞了吧?”
謝禪:“驛馬跑得快,壞不了。”
這尾聲落下去後空氣便陷入沉沉靜默。
“你在盯我麼?”
“我看你長得像閨女,怎麼不穿裙子?”
樊璃捏著銀子:“裙子貴。”
謝禪手伸進馬車朝他臉頰觸去。
將將要碰到少年臉頰時卻被旁邊的人擾停。
謝玄安淡聲說道:“阿平這般不捨,不如將他帶去軍營?”
車中人忽然抬頭。
“你叫阿平麼?”樊璃面向謝禪,“十年前,你跟著大將軍在陳留生活,對麼?想必那時見識了很多東西吧?能給我講講麼?”
“他十年前在祖父膝下。”謝遇突然開腔終止樊璃的問話,平靜道:“我在軍中,沒時間看管他。謝禪,隨我去祖祠。”
在場中人只有謝禪和樊璃能聽到謝遇的聲音,謝禪指尖一點一點的從車門邊撕開。
簾子嘩的一聲放下,急匆匆蓋著車門,把樊璃的身形、眉目、衣角緊緊關在車廂內。
謝禪退到一邊,目光追著馬車遠去。
謝遇看了眼小弟腰間的佩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