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意識到是艾蘭坐在黑暗裡。
“你嚇死我了,艾蘭,怎麼不開燈?” 金萊順手開亮了燈,黑暗趕跑了,一屋子的溫暖和光明。她不知道艾蘭坐在床上想什麼?發了多久的呆? 艾蘭耷拉著頭,臉往下沉,偶爾抬起頭來,乾涸紅腫的眼睛沒有神,也沒有淚 …… 她可能已經哭空了,因為希望正一點點地凋零和枯萎。艾蘭說:“我眼睛痛,不想開燈。”
金萊頓時便明白了,艾蘭不想人看見她哭泣的眼睛。一個人的傷心是不願與人分享的,而金萊的成功正刺激每一個失落的人。黑暗裡的艾蘭幽幽地說:“金萊,恭喜你拿了金牌。”金萊能感覺艾蘭的聲音又冷又客氣,黑暗中立起一道看不見的牆,把她們隔開了,看不見彼此的表情和眼睛。其實這樣也好。
金萊並不想讓自己特殊,拿了金牌又怎樣,她不喜歡一夜之間,從天而降的“與眾不同”。她低著聲音對艾蘭說:“是的,我拿了金牌,一大半還是運氣,如果塔麗亞不失誤,如果婷婷站穩了,或者婷婷只動一小步,我也當不了冠軍,最多撿一塊銅牌。”艾蘭慘笑道:“只怕我後天的比賽連銅牌都撿不到!”
金萊心頭一震,艾蘭怎麼會說這樣的話,這樣的話怎麼能從隊長嘴裡脫口而出?她儘管全能失誤沒有拿牌,可她畢竟還是隊裡的靈魂人物。原來艾蘭渾身是傷,這兩天膝關節的舊傷又復發了,剛開始還是點星星火,她沒有在乎,忽然一下就燃成了燎原之勢。但她沒敢告訴教練。金萊有過同樣的傷,她知道那種痛,是穿心透骨的,也是絕望無邊的,像被扔在痛苦無涯的火海里,永遠也掙扎不出來。艾蘭擔心,到時候就算打封閉上場,她也使不出全力,心一急,就會導致動作變形。金萊知道艾蘭還有兩場比賽,一場自由操,一場平衡木。她一個勁地安慰她:“別怕,放開比,比到第幾名就是第幾名。”
艾蘭在黑暗中嘆了一聲氣。金萊也覺得自己的安慰蒼白無力,像早春的細風裡翻飛的一片羽毛。這樣的話應該是艾蘭來鼓勵她,什麼時候,高山變了,江河換了顏色?她居然安慰起了艾蘭?她有這個資格嗎?艾蘭是隊長,是體操隊裡的大姐大,參加上屆奧運會,拿過團體的銀牌,國寶級別的明星,四五個世界冠軍,正是因為上屆奧運沒拿到個人金牌,不服氣,不死心,苦苦又撐了四年。她曾經的隊友早就散了,煙一樣雲一樣的散了,各奔東西南北,讀書的讀書,嫁人的嫁人,出國的出國,做生意的做生意,就剩下她一個老妖還在原地打坐,就地修練。
她和金萊她們雖然只差四五歲,可是在她的眼睛裡,她們全是小孩,她們之間隔著深深長長的溝,可以說是鴻溝,可以說是代溝,彼此的靈魂走不近,心與心無法交流,無法融合。艾蘭的世界真的很孤獨,她內心迴避著與“小孩”的交流,另一方面又掙扎於不能交流的痛苦。痛苦是高高厚厚的牆,讓她的寂寞和外界隔了緣。 有誰知道她的心?那麼渴望傾訴!
她在這個深夜同金萊傾訴,告訴金萊,她羨慕她的金牌,哀嘆自己命不好,命裡不含金。兩三個月前,她狀態超好,世界盃分站,國際邀請賽,國內錦標賽及選拔賽,她拿金牌拿到手軟。那時候東道主為了讓讓運動員提前適應比賽場館,特意舉行了“好運邀請賽”,艾蘭是五個專案全上,拿了兩塊金牌,兩塊銀牌,一塊銅牌。當之無愧的全能啊!她當時接受採訪就在慨嘆:“這要是奧運會多好,真想早點比完!比完人生最後的大賽,我就可以徹底休息了!”
金萊記得很清楚,那場邀請賽,塔麗亞擺高貴,沒有參加,但是所有的人都信任艾蘭,“她肯定能在奧運拿金牌,至少也能搞定一塊。”那次邀請賽,小嬌只拿了個全能第三,似乎還是個花骨朵兒,只露了一點水嫩的嬌豔,並沒有完全開放,哪知道兩個月後,便吸足了雨露和陽光,在奧運會上肆意怒放,差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