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又窮又帥,又浪漫又不負責任。我覺得你不必跟他暗遞秋波,他說不定是個郵差,最多是個中學代數老師。你看他的車嘛!
我見他又笑起來,這次笑得更妙,僅是眼睫毛的一張一弛。他有一副生動的五官。他們都有著生動的五官,因為每一筆畫都那麼濃重。因而那笑容一點兒也漏不掉,全被我接住了。
阿書問他,你是不是教書的?
他說他討厭教書。他說他在少年時代就常聽夥伴們說:實在什麼都幹不了,大不了就去教書。他反問:你們倆是留學生?
對,職業學生。阿書說,業餘保姆,看護,業餘廚子,業餘情婦。阿書說得自己也大笑起來。她隨便起來比美國人還隨便。瘦小的阿書在貧嘴時就變得粗大狂放,笑出敲鑼般的洪亮笑聲。唉,你不是教書的,那你是幹什麼的?
我?他說,我在外交部上班。
第03節
阿書馬上把四分之三的臉對著我:這小子說他在外交部上班。你信不信?我反正不信。她轉臉盯著他的側影:肯定吹牛。說不定撩起袖子胳膊上有刺青。他看上去像幹糙活的。
他突然從後視鏡裡瞅我一眼,說:業餘情婦,你們怎麼有這麼好的業餘愛好?
我說:我剛到美國才幾個月,我這位朋友來了五年了。我暗中檢查了一下我的英文句法,有三處小錯,一處大錯。這是由於緊張,可我不知自己緊張什麼。很可能我在打這個美國男人的主意,不然我這句答非所問、通體毛病的話算什麼意思呢?只要我想好好給人露一手就變得很沒出息,英文漏洞百出。
天完全黑了。我們三人一個接一個地沉默下來。
阿書突然覺得事情有了疑點。
你把我們往哪兒開?!她問他。
你們餓不餓?他說:我特別餓。
過了兩個加油站了!阿書揭露性地說。
他在黑暗中笑了。他的聲音都是笑的:過了四個加油站了。
阿書用中文說:壞了!她聲音壓得很低:我的高跟鞋呢?
我說我看見她把所有破爛和他的破爛一塊鎖進後備廂了。她讓我把我的皮靴脫下來;那鞋跟不夠尖利,不過比赤手空拳強。我說我可不想動手,一鞋跟打下去打冤了算誰的?她說,好,那你把靴子遞給我——別從這邊!從右邊偷偷遞給我!
前面燈光稠密起來。阿書催促我快脫靴子。我說我可就這一雙過冬的鞋。她不耐煩了,頂我一句:不就是兩塊錢在舊貨店買的嗎?我說那麼大個舊貨店我在裡面開礦開了一下午,開出一雙湊合能穿的鞋是容易的嗎?她簡直像吵嘴一樣說:打又打不壞!打完他你再接著穿唄!聽我不吱聲她又說:前面好像是個大住宅區,我叫他停車,他要是不停,你就往他後腦勺上拍一下,你那皮靴夠沉。我說:不是說好你拍嗎?她說:我怕你捨不得你的破皮靴!我說,那你湊合用你的鞋拍吧。阿書說:誰讓你坐後面?我要坐後面我就拍!……
他突然說:以後可別隨便搭陌生男人的車。你們常搭陌生人的車嗎?
我正要說我們從來不搭陌生人的車,阿書卻搶先開了口。她大聲說,對呀,我們最喜歡搭陌生人的車,陌生人才禮貌客氣。這個鬼國家,一成了熟人,才沒人來理你!
他說,聽說年輕女孩失蹤的事嗎?
那是年輕女孩!阿書說,我們又不是年輕女孩。真比劃起來,吃虧的還不定是誰呢!一般帶大武器太累贅,隨身揣把微型手槍、催淚瓦斯什麼的,大致可以打遍天下。
他說:噢。然後他轉臉問阿書:你叫什麼名字?
阿書抬槓一樣反問:你叫什麼名字?!
車進入了人煙旺盛的地帶。一群十四五歲的男孩在人行道上溜冰。順手向過往的汽車上扔雪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