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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打爛的牙齦,連星期日土豆燒牛肉裡煮爛的土豆都不能咀嚼,腫脹的喉嚨咽不下哪怕是小塊的食物。

〃他連紅燒牛肉——紅燒牛肉都不想吃,〃卡爾利克站在我身旁憂鬱地搖著頭,埋怨地說。

隨後,他就狼吞虎嚥地和〃老爹〃分享了我的那一份。

唉,你們不曾在一九四二年的龐克拉茨鹽獄裡待過的人,就不會懂得,也不可能懂得這〃紅燒牛肉〃是什麼東西。即使在最艱難的時期,也就是說當所有的囚犯肚子餓得咕咕直叫的時候,當在澡堂洗澡的一些包著人皮的活骷髏清晰可見的時候,當每個囚犯用貪饞的目光盯著他的同伴的幾口食物的時候,當那令人作嘔的乾菜粥上澆點番茄汁就覺得是無上美味的時候,就在這個最艱難的時期,按規定每週兩次——星期四和星期日——分飯的人在我們的盤子裡放上一勺土豆,再澆上一湯匙帶幾根肉絲的紅燒肉汁,這簡直就是開胃極了。是的,問題還不在於開胃,而是這東西使人實實在在地記起了人的生活。在這個殘酷而又違反常情的蓋世太保的監獄裡,它是某種正常的、帶有人間生活滋味的東西。人們一提起這〃紅燒肉汁〃,連聲調都變得柔和優美了。——啊有誰能理解這一湯匙〃紅燒肉汁〃對於面臨著死亡威脅的人是何等珍貴啊兩個月後,我才明白了卡爾利克的驚奇。〃連紅燒牛肉都不想吃〃,——還有什麼能比這更清楚地說明我當時怎樣地接近了死亡。

就在當天夜裡兩點鐘,卡爾利克被叫醒。要他在五分鐘內收拾停當,彷彿他只是出去溜達一趟,而不是到新的監獄、集中營或刑場去結束自己的生命似的,——誰知道他要上哪兒去呢。他在我的草墊旁跪下來,雙手抱住我的頭,吻我,——這時,走廊裡傳來了看守的一聲粗暴的吆喝,說明在龐克拉茨監獄裡是不能有這種感情的流露的,——卡爾利克跨出門檻,咔嚓一聲,門又鎖上了……牢房裡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了。

我們將來還能見面嗎,朋友?我們留下的人下一次又將在什麼時候分別?我們倆誰會先走,到哪兒去?又是誰來傳喚他?是穿著黨衛隊制服的看守?還是那個沒有穿制服的死神?

現在我只寫出了初次離別時令人激動的情思。從那以後已經過去一年了,然而送別這個朋友時所引起的那種情思還不斷地、有時甚至還是很強烈地出現在我的記憶裡。掛在牢房門上的〃兩人〃牌子又換成了〃三人〃,不久又改成〃兩人〃,然後又出現〃三人〃,〃兩人〃,〃三人〃,〃兩人〃。新的難友來了又去——只有最初留在二六七號牢房裡的兩個人,依然忠實地住在一起。

這就是〃老爹〃和我。

〃老爹〃名叫約瑟夫·佩舍克,是個六十歲的老教員,教師委員會主席,他比我早被捕八十五天,罪名是在草擬一項關於改革自由捷克學校的建議中〃陰謀反對德意志帝國〃。

〃老爹〃是一個……

可是,朋友,怎樣來描寫他呢?這是件很難的事。兩個人,一間牢房和一年的生活。在這共同生活的一年中,〃老爹〃這個稱號上的引號消失了;在這一年中,兩個不同年齡的囚犯成了真正的父與子;在這一年中,我們彼此吸取了對方的習慣、口頭禪,甚至說話的聲調。現在你不妨來試試,看能否分辨出哪些是我的,哪些是老爹的;哪些是他帶到牢房裡來的,哪些又是我帶來的?

他徹夜不眠地守護在我身旁,用浸溼的白繃帶為我裹傷,驅走那逼近我的死亡。他忘我地擦洗從我的傷口中流出的膿血,對於我的草墊四周散發出的那股臭味,從未表現過厭惡的神情。他替我洗補那件可憐的破襯衫,這是我第一次受審時的犧牲品,當這件襯衣實在無法再穿時,他就把自己的那件給了我。他還趁早晨半個小時〃放風〃的機會,在監獄的院子裡冒險替我採摘雛菊和草莖。每當我去受審時,他總是以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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