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他安慰地說。〃也許我七百可以對付過了。〃
〃有五百你就算運氣了。〃
她到了樓梯上才想起來,炳發老婆還在這裡。當著她的面拿錢不好意思。一向對她抱怨姚家人,尤其恨三房,自從鬧珠花的事,連她嫂子都受冤枉。這時候掉過來向著他們,未免太沒志氣。別的不說,一個女人給男人錢──給得沒有緣故,也照樣尷尬。實在說不過去,她把心一橫;也好,至少讓她知道我的錢愛怎麼就怎麼,誰也不要想。
炳發老婆坐在視窗玩骨牌,捉烏龜。
〃這三爺真不得了,黑飯白飯,三個門口,〃她一面拿鑰匙開櫥門一面說。〃開口借錢,沒辦法,只好敷衍他一次。〃
她背對她嫂子數鈔票,她嫂子假裝不看著她。數得太快。借錢給人總不好意思少給十廿塊,只好重數一次,耳朵都熱辣辣起來,聽上去更多了。
〃他下回又要來了,〃她嫂子說。
〃哪還有下回?誰應酬得起?〃
缺五十塊。床頭一疊朱漆浮雕金龍牛皮箱,都套著藍布棉套子。她解開一排藍布鈕釦,開上上面一隻箱子,每隻角上塞著高高一疊銀皮紙包的洋錢,壓箱底的,金銀可以鎮壓邪氣,防五鬼搬運術。
一包包的洋錢太重,她在自己口袋裡託著,不然把口袋都墜破了。他再坐了會就走了,喃喃地一連串笑著道謝,那神氣就像她是個長輩親戚,女太太們容易騙,再不然就是禁不起他纏,面子上下不去,給他借到手就溜了。這倒使她心安理得了些。本來第一次是應當借給他的。即使怕人說話,照規矩也不能避這個嫌疑。在宗法社會里,他是自己人,孃家是外親。她也就仗著這一點,要不然她哥哥與嫂子又不同,未免使她心裡有點難過。她哥哥晚飯後來接她嫂嫂,她提起三爺來過,沒說為什麼。還怕他老婆回去不告訴他?
第十一章
越是沒事幹的人,越是性子急。一到臘月,她就忙著叫傭人撣塵,辦年貨,連天竹蠟梅都提前買,不等到年底漲價。好在樓下不生火,夠冷的,花不會開得太早,不然到時候已經謝了。
過年到底是樁事。分了家出來第一次過年,樣樣都要新立個例子,照老規矩還是酌減。迄今她連教書先生的飯菜幾葷幾素,都照老公館一樣。不過樓上樓下每桌的菜錢都減少了,
口味當然差些。她是沒辦法,只好省在看不見的地方。看看這時勢,彷彿在圍城中,要預備無限制地支援下去。
她自己動手包紅包。只有幾家嫡親長輩要她自己去拜年,別處都由玉熹去到一到就是。她在燈下看著他在紅封套上寫〃長命百歲〃、〃長命富貴〃,很有滋味,這是他們倆在一起過第一個年。
她叫王吉把錫香爐蠟臺都拿出來擦過了。祖宗的像今年多了兩幅,老太太與二爺,都是照片。
她除了吃這口�,樣樣都照老太太生前。過年她這間房要公開展覽,就把�鋪搬走了,房裡更空空落落的。忙完了到年初又空著一大截子,她把兩隻手抄在衣襟底下,站在視窗望出去,是個陰天下午,遠遠的有隻雞啼,細微的聲音像一扇門吱呀一響。市區裡另有兩隻雞遙遙響應。許多人家都養著雞預備吃年飯,不像姚家北邊規矩,年菜沒有這一項。衖堂給西北風颳得乾乾淨淨,一個人也沒有。一隻毛毿毿的大黑狗沿著一排後門溜過來,嗅嗅一隻高炭簍子,站在後腿上扒著往裡面看,把簍子絆倒了,馬上鑽進去,只看見它後半身。它銜了塊炭出來,咀嚼了一會,又吐出來仔細看。它失望地走開了,但是整個衖堂裡什麼都找不到。它又回來發掘那隻篾簍,又銜了根炭出來,�嚓�嚓大聲吃了它。她看著它吃了一塊又一塊,每回總是沒好氣似地挑精揀肥,先把它丟在地下試驗它,又用嘴拱著,把它翻個身。
〃太太,三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