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得是我拿的?〃
〃快拿來還我,不還我真打了。〃她又揚起手來。
〃還要打人?〃他把一隻肩膀射上來。〃要不就真打我一下,這樣子叫人癢癢。〃
〃你還不還?〃她眱著他。
〃二嫂唱個歌就還你。〃
〃我哪會唱什麼歌?〃
〃我聽見你唱的。〃
〃不要瞎說。〃
〃那天在陽臺上一個人哼哼唧唧的不是你?〃
她紅了臉。〃沒有的事。〃
〃快唱。〃
〃是真不會。真的。〃
〃唱,唱,〃他輕聲說,站到她跟前低著頭看著她。她也不知道怎麼,坐著不動。他的臉從底下望上去更俊秀了。站得近是讓她好低低地唱,不怕人聽見。他的袍子下襬拂在她腳面上,太甜蜜了,在她彷彿有半天工夫。這間房在他們四周站著,太陽剛照到冰紋花瓶裡插著的一隻雞毛帚,只照亮了一撮柔軟的棕色的毛。一盆玉花種在黃白色玉盆裡,暗綠玉璞雕的蘭葉在陽光中現出一層灰塵,中間一道折紋,肥闊的葉子託著一片灰白。一隻景泰藍時鐘坐在玻璃罩子裡滴答滴答。單獨相處的一剎那去得太快,太難得了,越危險,越使人陶醉。他也醉了,她可以覺得。
〃你看,我揀來的,還不錯?〃他翹起小指頭,戴著她的金指甲套在她面前一晃。她要是撲上去搶,一定會給他摟住了。她斜瞪了他一眼,在水碗裡浸了浸手,把兩寸多長鳳仙花染紅的指甲向他一彈,濺他一臉水。
她看見他一躲,同時聽見背後的腳步聲。大奶奶進來,他已經坐下了。她飛紅了臉,幸虧胭脂搽得多,也許看不出。
〃老太太還沒起來?〃大奶奶坐了下來。
〃彷彿聽見咳嗽,〃他說。〃我去看看。〃他把袍子後襟唰地一甩甩上去,站起來順手抓了把杏仁。
〃噯──!〃大奶奶連忙攔著。〃真的,不剩多少了。〃
他丟回碗裡去,向老太太房裡一鑽,大紅呢門簾在他背後飛出去老遠。
大奶奶把杏仁緩緩倒在石臼裡,用一隻手擋著。〃這是什麼?咦?〃她笑了。〃這副藥好貴重,有這麼些個金子。〃
〃噯,是我的,〃銀娣說,〃我正奇怪指甲套不見了,一定是溜到碗裡去了。〃
〃看看還有沒有,〃大奶奶抄起杏仁來在手指縫裡濾著。〃這回我留著。〃
銀娣把那小金管子抖了抖,用手絹子擦乾了。本來她還怕他拿去不好好收著,讓別人看見了,上面的花紋認得出是她的。還了給她,她倒又若有所失。就像是一筆勾銷,今天下午這一切都不算,不過是胡鬧,在這裡等得無聊,等不及回去找他堂子裡的相好。大奶奶可不會忘記。她到底看見了多少?
她後來聽見說不讓三爺出去,才心平了些。有男客來吃飯,要他在家裡陪客。是老太爺從前的門生,有兩個年紀非常大,還要見師母磕頭,老太太沒有下去。這是三爺最頭痛的那種應酬,可是她在房裡吃飯,聽見樓下有胡琴聲,在唱京戲。家裡請客不能叫堂差,一問傭人,說是叫了幾個小旦來陪酒,倒也還不寂寞。
她兩隻手抄在衣襟下坐著。房裡沒有生火。哮喘病最怕冷,不過老太太更怕火氣,認為全宅只有她年紀夠大,不會上火,所以只有老太太房有個炭盆。房間大,屋頂又高,只有正中一盞黃黯的電燈遠遠照下來,房間整個像只醬黃大水缸,裝滿了許久沒換的冷水。動作像在水底一樣費力,而且方向不一定由自己做主。鐘聲滴答,是個漏水的龍頭,一點一滴加進去,積水更深。剛吃完飯,她凍得臉上升火,熱敷敷的,彷彿冰天雪地中就只有這點暖氣、活氣,自己覺得可親。
二爺袖著手橫躺在床上,對著�盤子。他抽鴉片是因為哮喘,老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