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琴課結束了嗎?差不多六點了,不過阿莉亞時常拖堂。她是個孜孜不倦、精確細緻的老師,教了十多年的鋼琴課,依然會為學生犯的錯而吃驚。當老師的阿莉亞比學生們更在乎鋼琴課。這一直讓孩子們感到尷尬尤其是朱麗葉,更明顯地感覺到這種冷落。當資質平平位於青春期的孩子曠課不來或家長不讓其繼續學習時,阿莉亞總會感到受傷、暈眩、吃驚。這不是錢的問題:阿莉亞有時輔導一個學生數月,沒收一分錢。阿莉亞熱愛音樂,無法理解別人對待音樂怎能如此隨便。這就像往老鼠洞裡投錢,這是一位學生的父親說的,話很粗俗(但也許準確?),這位父親不讓孩子繼續學了。阿莉亞以一貫的冷酷幽默接受了這句話。往老鼠洞裡投錢。這就是我們做的。這就是生活!
住在波羅的海街的有工薪階層,也有富裕階層,有些人住在十分破舊的木房子裡,帶著一群孩子。住在1703號的那個有著灰暗紅頭髮的女人,大家都知道是個寡婦,獨自拉扯大三個沒有父親的孩子,她氣質莊重,舉止禮貌,還有一點輕蔑的神情,同鄰居們關係疏遠,與世隔絕,也很“古怪”。據說阿莉亞是個特別的人,一個“受過教育”——有才華——的女人。可以理解,她害怕來訪者,哪怕是一次友好的敲門聲都會讓她不安。她就像個幽靈,一眼能把你看穿。你不能叫她波納比太太,否則她臉上的表情就像你在她心裡捅了一刀。
黑衣女人(13)
羅約爾長到能和鄰居們的孩子們玩的年齡時,他就經常上街玩兒,是個快樂的單親孩子。他朋友很多,去朋友家也大受歡迎,有時他們的媽媽會隨口詢問(“羅約爾,你媽媽不常出門,是吧?——羅約爾,我想你不記得你爸爸了吧?”)一方面阿莉亞?波納比裝出來的傲慢令人厭惡,另一方面她的處境又令人同情。對她是應該討厭,還是應該同情?這個女人彈了一手好鋼琴,卻沒有丈夫,不是嗎?她嫁給了德克?波納比,現在卻又住在波羅的海街,不是嗎?她的家人、親戚在哪兒呢?為什麼只有她和孩子們孤孤單單地過著?
當羅約爾還是個孩子時,有好幾個月阿莉亞根本無法出門甚至連上街買食物也不行——“我感到非常虛弱,無法呼吸,如果我上了公交車,就會暈倒的”;這段時間,鄰居們就悄悄地幫助她家,他們帶錢德勒和羅約爾一起到超市,孩子們帶著阿莉亞列出的購物清單。他們還開車送孩子們看病、看牙醫,或是買衣服鞋子。阿莉亞沒法不對這些表示感謝,但卻憎恨這樣的幫助。“不要說出家裡的秘密。”她警告孩子們。(孩子們想知道到底是什麼秘密呢?)“人們就是想打探。——察覺到弱點,他們就攻擊。”阿莉亞剛過50歲不久,不得不做清除膽結石的手術,鄰居們就邀請孩子們來家一起吃飯。阿莉亞剛出院回家休養時,鄰居們又送來砂鍋燉菜、火雞(在感恩節)、蛋糕和餡餅。錢德勒被派去向鄰居們表示感謝,儘管阿莉亞氣憤不已。“一群豺狼!他們看著我沉淪了,就和他們一樣了。”阿莉亞氣得臉色煞白,她玻璃般綠色的眼睛閃耀著痛苦與勝利的光。“但是他們錯了,等著瞧吧,我會讓他們知道的。”
錢德勒那時已經十歲,開始有自己獨立的想法,反對道:“媽,他們只是在表示友好,他們同情我們。”
“同情我們!”阿莉亞痛斥道,“他們好大膽子!讓他們還是同情自己吧。”即便還躺在床上處於康復階段,阿莉亞依然氣得臉色慘白,聲音顫抖,她故意傷害自己的大兒子。
通常,羅約爾都得到寬恕。他也想知道原因。
“你,至少還活著。”
羅約爾不安的笑了。阿莉亞說了這樣的話。學鋼琴的學生終於離開了。阿莉亞把一個女孩子送到前門,看到兒子時並沒有什麼表情,兒子斜靠在門廊的圍欄上,帽沿拉的很低,遮住了他內疚的眼睛。那女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