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不留神即有可能送命;一類是“蘆葦”那樣尊他敬他、對他完全信任,甚至可以以命相付的人。
而“白軻”不屬於以上任何一類。
確切地說,“白軻”同時具有這兩類人的特徵。前期的景仰和感激之情,與後期的憎恨和報復之情統統揉到一起,一言難盡。因此他的那兩聲呼喚亦同時體現出兩種截然相反的心理——殺心與擔心。
“方遺聲”這輩子待人處世大致也只有兩種態度。
對於“閻不留”這種人他往往工於心計步步為營,深沉有城府而不可測;對於“蘆葦”這種人他則磊落從容,大大方方直言不諱,不存心機。
而對“白軻”的態度也不屬於以上任何一種。
他從一開始就沒有完全說實話,半真半假,所以被“白軻”冷冷質問的時候他一言不發,無法把自己的行為說得清清白白。但,因為自己說過的一半假話而讓對方連自己說過的一半真話也徹底不信了,到底……苦悶。
以至於眼睜睜看著這個人給自己遞過來一杯毒酒,也不推拒。然而真正喝下去了這個人卻發瘋似地阻止,更加放不下。
他知道這是對方第一次真真正正動手殺一個人。
他知道對方雖然度量不大,性情也十分陰沉孤僻,本質卻不壞。能夠把這樣一個人逼到動手殺人的地步,與其說第一反應是“你居然變成了這樣的人”的責難……倒不如說是“原來我可以把一個人逼成這樣”的自責。
沈雁曾經說過——假如沒有爺爺的存在,他也許就會變成“白軻”。
“白軻”是什麼樣一個人?
原作用“冷麵君子”這個詞形容過平時在師門下一板一眼,行事嚴謹不苟言笑的“白軻”。在外人看來他即是一池清水,卻不知清水之下還有層層淤泥,一旦被攪亂就會變成一池濁水。
但是,只要淤泥沉澱下去,他實質上依舊是一池清水。
正因為這種矛盾的性格,作為下毒的人到頭來居然比中毒的人掙扎得更厲害,更絕望。靜靜目睹這一切的“方遺聲”會完全不為所動嗎?
——不會。
齊誩此時雙唇微微一動,很輕地問出一句:“你,殺過人嗎?”
沈雁的氣息頓了頓。
慢慢地他聽到了一聲吞嚥,對方的喉嚨似乎艱難地動了動,呼吸這才一點點回復,仍是有些粗,時長時短定不下來——那是一個人死死閉口不說話,單憑鼻腔換氣才會發出的聲音,比完全不作聲更使人壓抑。
“白軻”的自尊心極強。
即使他是第一次,也不會認,不想讓人看出他害怕。
但是“方遺聲”知道他害怕,所以這並不是問句,而只不過是陳述句的開始。齊誩將聲音放空,機械般緩緩道出真相。
“你的劍上戾氣很重,卻沒有血腥氣。”是的,和殺過不知道多少人的自己不同,“和我……不同。”
想一想自己手上沾過的血,他到此處“呵”地一聲自嘲地笑了笑,笑聲隱隱有幾分淒涼,笑自己今日終於嚐到報應。
而對方卻以為他在笑自己“沒有殺過人”這件事,呼吸陡然粗重起來,尖銳的嘶嘶聲一下又一下刮過咽喉,聲音也和情緒一樣開始失控地抖:“你……早就料到了?你早就覺得我是個下不了手、殺不了你的懦夫,所以躲都不躲只等著看我的笑話?”
到這裡,聲音忽然止住。
本來這是一段越拔越高的臺詞,不僅僅是聲音,感情也是。一般選手都會選擇在這裡再接再厲,把最後一句推上至高點,但是沈雁卻在這個地方輕輕折了方向,在所有人都屏息等待他把他們拉向更高處的時候,往下一沉。
前面越兇,越激烈,到了後面這個地方就越有“心死”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