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捂住了臉。“一切都讓我厭煩,”她低聲說,“真想到天涯海角去,這我可受不了,對付不了…我的前途如何呢!咳,我很痛苦……天哪,多麼痛苦啊!”“為什麼?”我怯生生地問。
齊娜依達沒有回答我,只聳了聳肩。我還是雙膝跪在那裡,神色非常憂鬱地望著她,她的每一句話就這樣銘記在我的心裡了。這會兒我覺得,只要她不再傷心,我甘願獻出自己的生命。我望著她——雖然我還是不明白,她為什麼覺得痛苦,但我仍然活靈活現地想象得出:她忽然感到一陣不可抑制的悲傷就往花園裡走去,接著彷彿被鐮刀割下似的倒在地上了。四周很明亮,而且蒼翠欲滴;風在樹葉間沙沙作響,偶爾搖曳著齊娜依達頭頂上那株木莓的長長的枝條,鴿子不知在什麼地方咕咕地叫著,蜜蜂發出嗡嗡的聲音,在那稀疏的草地上低低地飛來飛去,我們的上方是一片令人賞心悅目的碧空,可我卻那麼憂傷……“給我朗誦些詩歌吧,”齊娜依達低聲說,用一隻胳膊肘支撐著身體。“我喜歡聽您唸詩。朗誦起來像在唱歌,不過這沒關係,這是因為您還年輕。請您給我朗誦《在喬治亞的山岡上》①,不過您先坐下。”我坐下了,朗誦了《在喬治亞的山岡上》。
“它不可能不愛,”齊娜依達把這句詩也念了一遍。“這就是詩的妙處:詩能把不存在的事物告訴我們,它不僅比現有的更美,甚至更符合實情……它不可能不愛——心裡想不愛,但不可能!”她又沉默,全身驀地抖動了一下,站了起來。“咱們走吧。馬依達諾夫坐在我母親那兒呢;他給我帶來了自己所作的一首長詩,可我卻把他扔在那兒。他現在也很傷心……有什麼辦法呢!您總有一天會知道的……不過別生我的氣!”齊娜依達急忙握了一下我的手,隨即往前跑了。我們回到了廂房。馬依達諾夫就把他剛出版的詩集《兇手》朗誦給我們聽,可我並沒有聽他朗誦。拖長著聲調大叫大喊地朗誦著自己的那韻腳的抑揚格詩——詩韻像小鈴鐺的聲音響亮而毫無意義地更替著,而我一直望著齊娜依達,一個勁兒地想要了解她最後幾句話的含義。也許,莫非有個神秘的情敵
出乎意外地征服了你?——
馬依達諾夫忽然用鼻音大聲朗誦著——我的目光和齊娜依達的目光碰上了。她埋下了眼睛,兩頰緋紅。我看到她臉紅了,又驚又怕,渾身發冷。我為她早就醋勁兒大發,但只是在這一瞬間,我的腦海裡才閃過她已墮入情網的念頭:“天哪!她有意中人了!”
十
從那以後,我真正的苦惱就開始了。我絞盡了腦汁,反覆思索,並且堅持不懈地,不過儘可能不露聲色地暗中注視著齊娜依達。她變了——這是顯而易見的。她經常獨自去散步,而且散步的時間很長。有時她不出來見客,整整幾個小時待在自己的房間裡。以前她可沒有這樣的習慣。我忽然變得,或者我自以為變得目光異常銳利了。“是不是他呢?或者是他吧?”我常常自問,心神不寧地想著,從她的一個愛慕者猜疑到另一個愛慕者。我暗暗地覺得,馬列夫斯基伯爵(雖然我為齊娜依達而羞於承認這一點)比其他人更危險。我的觀察力太差,連鼻尖以外的事都看不見,雖說不露聲色,大概也瞞不過任何人,至少盧申醫生不久就把我看透了。不過他最近也變了:他消瘦了,還是那樣常常發笑,但不知怎麼的笑聲更低沉了,更帶惡意了,更短促了;他不由自主地、神經質地愛發脾氣了,以前那種輕鬆有嘲諷和假裝的粗俗已不見影蹤。“年輕人,您怎麼常常上這兒來,”有一次只有我們倆待在扎謝金家的客廳裡的時候,他對我說。(公爵小姐散步去了,還沒有回來,公爵夫人的叫嚷聲在頂樓上嚷了起來:她在罵女僕。)“您應該唸書,用功才對——現在您還年輕,可是現在您幹些什麼呀?”“您又不可能知道我在家裡是不是用功,”我不以為然地答道,態度有點傲慢,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