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概括地說,前一個問題是:如何得到一個科學的樣本。後一個問題是:如何使樣本里的人合作。在性這種題目上,後一個問題基本無法克服。舉個國外的例子可以說明這一點,美國前不久進行了一次關於性行為的調查,前一個問題解決得極好,國會給社會學家撥了一筆鉅款來做這項研究,政府把保密的人口記錄(社會保險號碼)也對社會學家敞開了,因此他們就能得到極好的樣本,可以讓其他社會學家羨慕一百年。但以後發生的事就不讓人羨慕,那些被抽中的人中,很有一些人對自己進入這個樣本並不滿意——他們不肯說。如前所述,美國沒有居委會幹部,警察對這件事也不便插手。所以他們採用了另一個方法:死磨。我抽中了你,你不說,我就不斷地找你。最多的一位找了十四次,讓你煩得要死。這樣做了以後,美國的性社會學家終於可以用蓋世太保的口吻得意洋洋地宣佈說:大多數人都說了。還有個把沒說的,但就是在蓋世太保的拷問室裡,也會有些真正的硬骨頭寧死不說,社會學家不必為此羞愧。真正值得羞愧的是他們的研究報告:統計的結果自相矛盾處甚多。試舉一例,美國男性說,自己一月有四五次性行為;女性則說,一月是兩三次。多出來的次數怎麼解釋?——美國男人中肯定沒有那麼多的同性戀和獸姦者。再舉一例,天主教徒中同性戀者少,無神論者中同性戀者多。研究說明,不信教就會當同性戀。我恐怕羅馬教皇本人也不敢說這是真的,因為有個解釋看起來更像是真的,宗教的威壓叫人不敢說實話。最後研究的主持人也羞羞答答地承認,有些受調查人沒說實話。必須客觀地指出,比之其他社會學家,性社會學家做大規模調查的機會較少,遇到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就有點熱情過度,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我想告訴你什麼,我自會告訴你;我不想告訴你,你就是把我吊起來打,我也不會告訴你實話——何況你還不敢把我吊起來打。

拷問社會學(2)

誠然,除了吊打之外,還有別的方法,比方說,盯住了選定的人,走到沒人的地方,把他一悶棍打昏,在他身上下個竊聽器,這樣就能獲得他一段時間內性行為的可信情報。除了結果可信,還使用了高科技,這會使追時髦的人滿意。但這方法不能用,除了下手過重時打死人不好交代之外,社會學家也必須是守法的公民,不能隨便打人悶棍。由此可以得到一種結論:社會學家的研究物件是人,不是實驗室裡的耗子,對他們必須尊重;一切研究必須在被研究者自願的基礎上進行。從這個意義上說,李銀河所用的調查方法很值得讚美。她主要是請別人談談自己的故事——當然,她自己也有些問題要問,但都是在對方敘述的空隙時附帶式地提上一句。假如某個問題會使對方難堪,她肯定不會問的。這是因為,會使對方不好意思的問題,先會使她自己不好意思。我總覺得她得到的材料會很可信,因為她是在自己的文化裡,用一顆平常心來調查。這種研究方式比學院式的裝腔作勢要有價值——馬林諾夫斯基給費孝通的《江村經濟》作序時,說過這個意思。

想當年,費孝通在江村做調查。這地方他很熟,差不多就是他的故鄉;和鄉民交談很方便,用不著找個翻譯;他可以在村裡到處轉,用不著村長陪著。就這樣,差不多是在隨意的狀態中,他蒐集了一些資料,寫成了自己的論文。這論文得到馬林諾夫斯基非常高的評價。馬氏以為,該論文的可貴之處在於它不擺什麼學術架子——時隔很多年,中國的學者給這種研究方法起了個學術架子很足的名稱,叫做本土社會學。我覺得李銀河最近的研究有本土社會學的遺風。與之相對的,大概也不能叫做外國社會學。問卷調查的方法、統計分析的方法,雖然是外國人的發明,但卻確實是科學的方法。使用這些方法時,必須有政府的批准和合作,所以可以叫做官方社會學。縱然這是不得已的,藉助政府的力量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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