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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老百姓合作總是不好,任何認真的社會學家都會心中有愧。中國社會學家得到的研究結果和上面想要見到的總是那麼吻合——這也許純屬偶合,但官樣文章讀起來實在乏味。在調查個人敏感問題時,官方社會學會遇到困難,在這些困難面前,社會學又有所發展,必須有新的名稱來表示這種發展。比方說,美國性社會學家採用的那種苦苦逼問的方法,可以叫做拷問社會學。再比方說,我們討論過的那種把人打暈,給他裝竊聽器的方法,又可以叫做刑偵社會學。這樣發展下去,社會學就會帶上納粹的氣味,它的調查方法,帶有希姆萊的味道;它的研究結果,帶有戈培爾的味道。我以為這些味道並不好。相比之下,李銀河所用的方法雖然土些,倒沒有這些壞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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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最初發表於1997年第12期《方法》雜誌。發表時題目為“談談方法問題”。

我為什麼要寫作(1)

有人問一位登山家為什麼要去登山——誰都知道登山這件事既危險,又沒什麼實際的好處,他回答道:“因為那座山峰在那裡。”我喜歡這個答案,因為裡面包含著幽默感——明明是自己想要登山,偏說是山在那裡使他心裡癢癢。除此之外,我還喜歡這位登山家乾的事,沒來由地往懸崖上爬。它會導致肌肉疼痛,還要冒摔出腦子的危險,所以一般人儘量避免爬山。用熱力學的角度來看,這是個減熵現象,極為少見。這是因為人總是趨利避害,熱力學上把自發現象叫做熵增現象,所以趨害避利肯定減熵。

現在把登山和寫作相提並論,勢必要招致反對。這是因為最近十年來中國有過小說熱、詩歌熱、文化熱,無論哪一種熱都會導致大量的人投身寫作,別人常把我看成此類人士中的一個,並且告誡我說,現在都是什麼年月了,你還寫小說?(言下之意是眼下是經商熱,我該下海去經商了)但是我的情形不一樣。前三種熱發生時,我正在美國唸書,絲毫沒有受到感染。我們家的家訓是不準孩子學文科,一律去學理工。因為這些緣故,立志寫作在我身上是個不折不扣的減熵過程。我到現在也弄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幹這件事,除了它是個減熵過程這一點。

有關我立志寫作是個減熵過程,還有進一步解釋的必要。寫作是個籠統的字眼,還要看寫什麼東西。寫暢銷小說、愛情小詩等等熱門東西,應該列入熵增過程之列。我寫的東西一點不熱門,不但掙不了錢,有時還要倒貼一些。嚴肅作家的“嚴肅”二字,就該做如此理解。據我所知,這世界上有名的嚴肅作家,大多是湊合過日子,沒名的大概連湊合也算不上。這樣說明了以後,大家都能明白我確實在一個減熵過程中。

我父親不讓我們學文科,理由顯而易見。在我們成長的時代裡,老舍跳了太平湖,胡風關了臨獄,王實味被槍斃了。以前還有金聖嘆砍腦殼等等例項。當然,他老人家也是屋內飲酒,門外勸水的人,自己也是個文科的教授,但是他坦白地承認自己擇術不正,不足為訓。

我們兄弟姐妹五個就此全學了理工科,只有我哥哥例外。考慮到我父親脾氣暴躁、吼聲如雷,你得說這種選擇是個熵增過程。而我哥哥那個例外是這麼發生的:七八年考大學時,我哥哥是北京木城澗煤礦最強壯的青年礦工,吼起來比我爸爸音量還要大。無論是動手揍他,還是朝他吼叫,我爸爸自己都挺不好意思,所以就任憑他去學了哲學,在邏輯學界的泰斗沈有鼎先生的門下當了研究生。考慮到符號邏輯是個極專門的學科(這是從外行人看不懂邏輯文章來說),它和理工科差不太多的。從以上的敘述,你可以弄明白我父親的意思。他希望我們每個人都學一種外行人弄不懂而又是有功世道的專業,平平安安地度過一生。我父親一生坎坷,他又最愛我們,這樣的安排在他看來最自然不過。

我自己的情形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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