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類事情,我就可以好好作一番告別了——至少絕大部分時間都可以做到。因此我一有那感觸,就立刻轉身奔下另一邊山坡,向老斯賓塞的家奔去。他並不住在校園內。他住在安東尼。魏思路。
我一口氣跑到大門邊,然後稍停一下,喘一喘氣。我的氣很短,我老實告訴你說。我抽菸抽得兇極了,這是一個原因——那是說,我過去抽菸抽得極兇。現在他們讓我戒掉了。另一個原因,我去年一年內競長了六英寸半。正因為這個緣故,我差點兒得了肺病,現在離家來這兒作他媽的檢查治療那一套。其實,我身上什麼毛病也沒有。
嗯,等我喘過氣來以後,我就奔過了第二0四街。天冷得象在地獄裡一樣,我差點兒摔了一交。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奔跑——我揣摩大概是一時高興。我穿過馬路以後,覺得自己好象失蹤了似的。那是個混帳的下午,天氣冷得可怕,沒太陽什麼的,在每次穿越馬路之後,你總會有一種象是失蹤了的感覺。
嘿,我一到老斯賓塞家門口,就拼命按起鈴來。我真的凍壞了。我的耳朵疼得厲害,手上的指頭連動都動不了。“喂,喂,”我幾乎大聲喊了起來,“快來人開門哪。”最後老斯賓塞太太來開門了。他們家裡沒有傭人,每次總是他們自己出來開門。他們並不有錢。“霍爾頓!”斯賓塞太太說。“見到你真高興!進來吧,親愛的!你都凍壞了吧?”我覺得她的確樂於見我。她喜歡我。至少我是這樣覺得。
嘿,我真是三腳兩步跨進了屋。“您好,斯賓塞太太?”我說。“斯賓塞先生好?”
“我來給你脫大衣吧,親愛的,”她說。她沒聽見我問候斯賓塞先生的話。她的耳朵有點聾。
她把我的大衣接在門廳的壁櫥裡,我隨使用手把頭髮往後一掠。我經常把頭髮理得很短,所以用不著用梳子梳。“您好嗎,斯賓塞太太?”我又說了一遍,只是說得更響一些,好讓她聽見。
“我挺好,霍爾頓。”她關上了櫥門。“你好嗎?”從她問話的口氣裡,我立刻聽出老斯賓塞已經把我被開除的事告訴她了。
“挺好,”我說。“斯賓塞先生好嗎?他的感冒好了沒有?”
“好了沒有!霍爾頓,他完全跟好人一樣了——我不知道怎麼說合適……他就在他自己的房裡,親愛的。進去吧。”
第02節
他們各有各的房間。他們都有七十左右年紀,或者甚至已過了七十。他們都還自得其樂——當然是傻里傻氣的。我知道這話聽起來有點混,可我並不是有意要說混話。我的意思只是說我想老斯賓塞想得太多了,想他想得太多之後,就難免會想到象他這樣活著究竟有什麼意思。我是說他的背已經完全駝了,身體的姿勢十分難看,上課的時候在黑板邊掉了粉筆,總要坐在第一排的學生走上去拾起來遞給他。真是可怕極了,在我看來。不過你要是想他想得恰到好處,不是想得太多,你就會覺得他的日子還不算太難過。舉例來說,有一個星期天我跟另外幾個人在他家喝熱巧克力,他還拿出一條破舊的納瓦霍毯子來給我們看,那是他跟斯賓塞太太在黃石公園向一個印第安人買的。你想象得出老斯賓塞買了那條毯子心裡該有多高興。這就是我要說的意思。有些人老得快死了,就象老斯賓塞那樣,可是買了條毯子卻會高興得要命。
他的房門開著,可我還是輕輕敲了下門,表示禮貌。我望得見他坐的地方。他坐在一把大皮椅上,用我上面說過的那條毯子把全身裹得嚴嚴的。
他聽見我敲門,就抬起頭來看了看。“誰?”他大聲嚷道。“考爾菲德?進來吧,孩子。”除了在教室裡,他總是大聲嚷嚷。有時候你聽了真會起雞皮疙瘩。
我一進去,馬上有點兒後悔自己不該來。他正在看《大西洋月刊》,房間裡到處是丸藥和藥水,鼻子裡